我家自明朝公元1403年韩六爷从河北省衡水市枣强县迁至济南历城县至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六爷来的时候也着实不会想到,他的子孙会有如此之多,大概在今天的W镇,包括附近的村落有万余,这其中就有我们这一家子。
说的再近些,现在我们家的院子,是我太爷爷韩云德从现在的W镇镇政府大院东邻那里搬过来的,也就是我家的院子现在离镇政府有三百来米,是我太爷爷当年在这边买的房子,据后人考证当年是一家油坊,我的那些大哥哥们亲眼见过那墙上有打枪用的口儿,为了在里边瞄准敌人的,我是不记得了,过去的时间太久了。然后屋子里的地下我父亲后来说在那里挖到过一个钱匣子,当然是空空如也,否则我们家也早就“发了”。因为印象中我记得很深刻,我们家这处院子是南北座向,有北屋,当时老人们都说北屋有二百多年了,确实建筑风格也与众不同,北屋前边有一座大大的“香台”,逢年过节包了水饺要上供的地方。说起北屋我母亲会说上许多的故事,那年月因为下雨修了不知道有多少次。还有东屋,东屋盖的稍晚些。还有厨房、养猪的栏,这栏也是兼有当地特点的厕所,大门朝东,院子南头墙外还有一片空地,西邻也就是我伯父家就从那里进出大门。
我小时候记事是比较早的,包括那年月父亲带我去离家二三百米远的大礼堂兼电影院去看戏,我都能想起许多画面,每次吃了晚饭,父亲就迫不及待的领我去看戏,有时候邻居大娘跟大家聊天也会让我提前知道演什么:“今晚看戏去吧,ХХ吕剧团来的,演《喝面叶》’”,不过遗憾的事情还是有的,那就是每次看戏回来我都会睡着,父亲就把我抱回家,想起来那时候我才几岁真的是太小吧。
随后许多零散的记忆就更多了,每当夏天乘凉的时候,众邻居确切说是老人们总是把我围在中间让我唱戏,不知道谁传出的说我会唱戏,而且还特别有名,如今想来八成也就是哼唱那种吕剧的曲调有点像样罢了。从幼儿园开始同学们介绍起我都是:“他会唱戏”,直到进入中学好像才结束那段莫名的经历。每个人的童年是不一样的,我曾经是这样走来的,现在说起来或许不太真实,而我是记忆犹新的。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八十年代初我们家又在原址的南侧盖了瓦房,这样厨房、大门、厕所都拆了后,剩下北屋与东屋就卖给了我伯父,形成了南北两座院子。
我是很喜欢那院子的,因为我父亲就应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吧,因为整个院子是东西座向,所以就有了前院、后院。院子东半部是北屋正房、东屋、厨房、大门、厕所。院子中间是用墙隔开的,十分别致的二门就那样横在院中间,西半部也就是过了二门里边是曲尺形的院子与西南角一座土坯西屋,据说这房子还是生产队的时候小队里给盖的,好像自己花不多少钱,我父亲还在这间房子里相过亲,可见这房子的重要性,加之后来房子又划归我家,其意义还是重大的。这座西屋有两大间构成,南侧用墙隔开,就是个小间,而且一进入西门感觉很雅致,唯一遗憾的是常年缺少人住,里边放了许多农具和父亲做买卖的货,显得非常乱,白天有点阴暗,小时候进去就特别害怕,害怕有鬼,你就能感觉到这座房子也很大很宽敞。那时候我同学放了学主动去我家在这房子里写作业,就是为了寻找那种神秘感。
很小的时候我家就有许多照片挂在墙上,而且有一张特别显眼,是我父亲坐在左边,拉板胡,同村的一位大爷吹笛子,我当时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吕剧。以致于后来墙上贴满了他们许多演出的照片,大概同一个主题,手持各种乐器,很多人在演奏着欢快的曲子,这应该就是结婚时请的乐队吧,也应该叫堂会,我觉得。
每个人回忆起旧事,感觉是不同的,包括我,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因为那是成长的地方,一些酸楚与愉悦就总说不清楚。
我们家的北屋也就是正房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进入屋内你会看到四面墙上贴满了手写的简谱,一张很大的白纸,规规矩钜的写着阿拉伯数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叫简谱),数字下边是汉字,成年累月的挂在哪里,许多的段子,什么《借年》选段,什么《姊妹易嫁》选段……之于我是觉得有些怕的,但每当不懂音乐的邻居亲朋来了,父亲总不忘解释一番:“这是吕剧简谱,拉乐器用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拉,不用再找谱子”。父亲很是得意的样子,紧接着众人也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番。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每次放学回来,就有很多人,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来到我们家,各人自行车上带着各样的乐器,然后时间紧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大家的踪影,后来我知道他们那是赶时间,当天有结婚的人家邀请他们去唱吕剧,近的在本村,远的几十里上百里地以外。第二天,时间一般在下午一两点钟,总是看到父疲倦的身影,会随手给我一块喜糖吃,我不管这些,打开盛放乐器的箱子,里边肯定还有糖,被我吃个痛快,父亲也从不过问糖怎么少了?
吕剧在我们家那一带群众基础很好,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提到过,尤其每当有人家结婚被请了去,不像现在庆典乐队演出,一两个小时就完事了,那时候至少得过了十二点,我们胡同里有家结婚的我去过,也是父亲他们组织的班子,从开始唱那些我似熟悉又不太懂的段子,慢慢听,很有韵味,直到最后听的累了,好几个小时也就过去了,感觉时间好长好长,但周围的邻居——大人们则意犹未尽,慢慢散去,可见吕剧在当年的盛行有多深入人心。
我真正学戏说起来还是跟我母亲学的,小学的时候学校六一儿童节演节目,我唱吕剧,然后让我父亲教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每天白天忙完生意,晚上吃完饭就没人了,也或者饭也顾不上吃就走了,所以晚上回来就很晚了,一天晚上他刚回来就说要教我,他唱一句,我唱一句,还没唱几句,父亲说:“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唱,你先自己想想怎么回事吧”。我母亲听了以后知道我很委屈,然后就让我拿出那些词,一字一句的教我。如今看来,父亲虽然不是专业吕剧团的,但他那种对吕剧的严谨与追求,让我顿生敬畏!虽然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唱好,父亲给我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有时候冬天睡得比较早,捱至半夜,也能听到吕剧的优美声音,那是父亲利用业余时间在教他们的演员在唱戏,一句句,拉了唱,唱了纠正,父亲的耐心我很少见到,至少在我面前很严厉,极少说话。曾经有个小伙子才十七八岁,特别爱唱吕剧,唱的也挺好,但是背后也少不了父亲晚上用功教唱,尤为记忆深刻的还是每次教完以后,父亲还要亲自护送他回家,那是半夜父亲怕一个孩子在路上害怕,父亲当年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名气也渐大,每到天一冷,结婚的就特别多,也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看他们唱吕剧的样子,认真,负责,执着。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过很多故事,有一年的冬天,天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大概晚上八九点钟,我正脱了衣服早早的准备睡觉,就听见院子里有飞快的脚步声,还有父亲大喊的声音,我哥长我四岁,他当时也有十四五岁吧,也在外边,我惊出了一声冷汗,预感到好像有不好的事,我出了门后,才知道有贼进入了我们家,母亲说村里大家共用的一台庄稼浇地用的水泵,放在西屋,那贼就是冲着水泵来的,预备半夜弄走,而且我们家还养着条黄狗,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那贼带着棉帽,穿着大衣,我父亲进去取点货时,里边没有灯,突然摸着那贼的脸,之后那贼迅速逃跑,跑到了前院,从大门跑的,可见他对我们家非常熟悉,所幸没伤到人。之后我父亲又追出老远,没追上,我家的狗也跟着撵了很久,许多年过去了实在不想回忆这件事,后来听母亲说那贼之所以去我们家,还是因为别的事被抓后供出来的承认是他干的,就是那些常去我们家的人干的,此事也曾引起轰动。由此我奉劝大家一句,在一块唱戏是好的,别生歪念!为什么在这里说这件事呢?也算是本文对新人的一点警醒吧。传唱吕剧是我们的责任,凡损人利己的事情大家都应当杜绝,更不能违法乱纪。
后来我家的变化更大了,在我父亲患病后,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是脑血管病还是精神一类的,总之糊涂忘事起来。之后信基督教,每次父母回到家,他们就练习那些歌曲,我发现了一个神奇现象,我母亲无论唱什么歌,父亲用二胡都能拉,因为他没学过这些歌曲,可见得需要多么娴熟的技艺,这令我十分佩服,后来我学乐器的时候,父亲也不说怎么拉,自顾自的示范一番,好在我悟性还不错,用不多长时间我就能拉的比较熟了。
或许是我继承了父亲的人生的原则吧,当年我父亲吹拉弹唱,除了唱不好外都很厉害,并且邻居也说过:“你爸爸年轻的时候这些乐器也没学,自己就会了”。父亲最喜欢的是吹笙,直到现在W镇老家大大小小的还放着三把笙,我学过,总嫌那乐器太累人,直到现在也是门外汉,想起老家,自父亲走后留下许多乐器,别人都说是吕剧乐队全套的乐器,唉!我真属不清楚,也不敢卖,留着吧,或许我的孩子们以后看看能知道他们的祖辈曾经也是文化人。
而今时过境迁,我家的院子里已经没人住多年了,有时一两年回去一趟,还是村里有事崔得紧,不得不回去。包括我的母亲几年才回去从墙外边看看那院子,我突然经常想起老家来,想起那个曾带给我美好回忆的院子,因为那里边还珍藏着父亲当年他们唱吕剧的许多乐器,非常想念那时候每当一放学回家、每当夜幕降临,他们激情演奏吕剧的段子,高亢直冲至天外……
我怀念我家的院子,怀念父亲当年传给我不朽的财富的和那美好的时光,怀念吕剧在W镇那些年的热烈场景……
作者~韩真,于济南历山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