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廉锦枫:旦
林之洋:老生
多九公:净
吴士公:丑
剧情
廉锦枫本是一个孝女,岭南人氏,因地方发生乱事,流落到海外君子国。她的母亲梁氏多病,要常吃海参。但是家中贫寒,无钱购买。廉锦枫特地学习游泳,沉入海中捕捉,供母食用。有一天在海中被邻国的渔人网去,不肯放回,幸而遇见中国飘洋的客人唐敖、林之洋、多九公走到此间,才将廉锦枫救出,送还家中。廉锦枫遭此危险,并不惧怯,仍要入海捕参。既到海中,突遇见一个大蚌精,和她争斗,她便拔出宝剑抵御,终将蚌精杀死,取得许多大珠,送给唐敖等,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注释
《廉锦枫》一剧,故事是出在《镜花缘》小说中。
【第一场】
(林之洋上。)
林之洋 (引子) 性傲风霜,驾扁舟,历遍重洋。
(林之洋坐。)林之洋 (念) 几年牢落在天涯,闲倚清流数鬓华。一棹逍遥风月下,乾坤到处是吾家。
(白) 卑人,林之洋。本贯德州平原县人氏。寄居岭南,作些海船生意。前日同定妹夫唐以亭,和老友多九公二人,又到海外贸易。一路而来,买卖却也顺利,今日已到君子国境,不免请出多、唐二位,上岸走走,看这君子国中,风俗如何。
有请九公、妹丈。
(多九公、唐敖同上。)多九公 (念) 离家才几月,
唐敖 (念) 游历在外邦。
(多九公、唐敖同见林之洋。)多九公 (白) 林兄呼唤我等何事?
唐敖 (白) 姻兄呼唤何事?
林之洋 (白) 九公、妹丈你看一帆风顺,已到君子国境,闻得此邦风俗好让不争,异常淳厚,我等何不前去观光,顺便作些买卖。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多九公、唐敖 (同白) 林兄之意正中下怀,如此我等即刻前往。
林之洋 (白) 待我嘱咐舵工几句。
吓,舵工。
舵工 (内白) 有。
林之洋 (白) 小心看守船只,我等上岸,去去就来。
舵工 (内白) 老爷请便,小人自会小心。
林之洋 (白) 如此我等一同去罢。
多九公、唐敖 (白) 请。
林之洋 (西皮摇板) 每日里驾扁舟周游海上,
幸喜得来到了君子之邦。
多九公 (西皮摇板) 听说是此国人不争好让,
唐敖 (西皮摇板) 因此上特地里前去观光。
(林之洋、多九公、唐敖同下。)【第二场】
(廉锦枫上。)
廉锦枫 (西皮慢板) 遭不幸老严亲穷边丧命,
撇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
老娘亲又得那阴虚之症,
思想起不由人五内如焚。
(白) 奴家,廉锦枫。爹爹廉礼,老母梁氏,生我姊弟二人,弟弟名亮,学中攻书,我家先世,原居岭南,后遭南北朝之乱,迁在这君子国居住。爹爹不幸,因参谋军务有失机宜,致被发潜远戍,死于异乡。家业因此耗尽,仆婢亦尽流亡,老母为此终日忧愁,又得阴虚之症,服药即吐,唯以海参煮食,方得稍安,怎奈海参难得,奴家久处海滨,颇谙水性,因此时常亲自入海,获取海参,奉养老母。这且不言,看今日天已不早,不免送我弟弟上学便了。正是:
(念) 老母年高兄弟少,孤身弱女有谁怜。
(廉锦枫下。)【第三场】
(梁氏上。)
梁氏 (西皮摇板) 累世安居在岭南,
何图避难向南迁。
海陬流落经三世,
不识何年返故园。
(白) 老身,梁氏。自从先夫去世,家计清贫,老身年迈,又得阴虚之症,幸得女儿锦枫,生性至孝,每日入海取参奉于我。今日起得床来,身体又觉不快,女儿不在屋中,想是又服侍她兄弟去了。待我唤她一声。
啊,女儿哪里?
廉锦枫 (内白) 来了。
(廉锦枫上。)廉锦枫 (念) 家计甚清贫,教弟奉娘亲。
(白) 母亲起来了。
梁氏 (白) 起来了。
廉锦枫 (白) 呼唤女儿何事?
梁氏 (白) 儿啊,为娘今早起得床来,身体又觉不快。因此呼唤吾儿,可将那海参煮些来用。
廉锦枫 (白) 孩儿适才服侍弟弟上学,因此来迟,望母亲恕罪。
梁氏 (白) 哎,这是你的爱弟之心,为娘怎能怪你。
廉锦枫 (白) 那海参已经用完,待女儿入海,急速取来就是。
梁氏 (白) 想你女孩儿家,小小年纪,孤身入海,为娘实不放心,不去也罢。
廉锦枫 (白) 海中水性,女儿早已谙熟,母亲但请放心。
梁氏 (白) 只是辛苦吾儿,须要小心。
廉锦枫 (白) 是。待女儿服侍母亲上床歇息,换了衣服,即刻前去。
梁氏 (白) 早去早回。
廉锦枫 (白) 遵命。
(廉锦枫扶梁氏。)梁氏 (白) 正是:
(念) 老病衰躯依幼女,
廉锦枫 (念) 未能寸草报春晖。
(梁氏、廉锦枫同下。)【第四场】
(吴士公、吴鱼婆摇船同上。)
吴士公 (西皮摇板) 家住在大海南青邱国境,
吴鱼婆 (西皮接板) 可怜我家贫困无计谋生。
吴士公 (西皮摇板) 夫妻们驾小舟行踪无定,
吴鱼婆 (西皮摇板) 全凭着打鱼鳌苦度光阴。
吴士公 (白) 老汉,吴士公,青邱国人氏,打鱼为业。近来打鱼的人多,吾们国内的鱼,都被大家打得干干净净,我夫妻二人,无计可施,因此常到邻邦君子国中,前去下网,想那君子国人都是好让不争,咬文嚼字,不论何事,都愿自己吃亏,可笑他们连打鱼都用钩来钓,不用来打,所以他们那里的鱼,总是打不尽的,我夫妻二人用网得鱼,每去一次,总可网得许多,前者卖鱼得的钱,已经花费净尽,只得再去下网。
妈妈掌稳了舵舟去者。
吴士公 (西皮摇板) 叫婆儿掌稳舵急忙前进,
吴鱼婆 (西皮摇板) 去到那君子国打鱼为生。
(吴士公、吴鱼婆同下。)【第五场】
(慕仁上。)
慕仁 (念) 经营不让陶朱富,货殖须如子贡贤。
(白) 小子慕仁,素日贩卖布匹绦带为生,今乃集市之期,不免将摊摆开便了。
多九公、唐敖 (内同白) 走哇!
(多九公、唐敖同上。)唐敖 (西皮摇板) 一路行来仔细观,
多九公 (西皮摇板) 国名君子不虚传。
唐敖 (白) 九公请了。
多九公 (白) 请了。啊,唐兄,
唐敖 (白) 九公。
多九公 (白) 你我一路行来,看那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那光景已是好让不争。再看士庶人等,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恭而有礼,实不愧“君子”二字。
唐敖 (白) 话虽如此,尚须仔细观察观察。好在林兄独自买卖去了,你我二人无事,正好到处走走,尊意如何?
多九公 (白) 情愿奉陪。看前面已是市场,你我上前观看如何?
唐敖 (白) 请。
(西皮摇板) 眼望市尘路不远,
多九公 (西皮摇板) 且到彼处看一番。
唐敖 (白) 你我暂且在此坐坐如何?
多九公 (白) 正要歇息歇息。
(唐敖、多九公同坐。刘义上。)刘义 (念) 衙中公事罢,方能转回家。
(白) 在下刘义,乃本县中一名皂隶。今日衙中公事完毕,偷着工夫,料理家务,眼看天气将冷,不免到市上买点布匹,也好添作衣服,我就是这个主意。
(刘义看。)刘义 (白) 那边已是布摊。
(刘义见慕仁。)刘义 (白) 啊,老兄请了。
慕仁 (白) 请了,请了。敢莫是要光顾敝摊么?
刘义 (白) 岂敢,岂敢,正要看看布匹。
慕仁 (白) 如此请阁下只管检用,只是敝摊并无高货,只怕难入尊眼。
刘义 (白) 太谦太虚,各货均是上品,但不知道一块布,要卖价几多少呢?
慕仁 (白) 怎样低货能值几何,阁下如不嫌弃,就请给五钱银子,也就够了。
刘义 (白) 老兄如此高货,却要这样贱价,教小弟买去于心何安,望乞将价加增,方好遵命。
慕仁 (白) 既承照顾,敢不仰体尊意,但是适才妄要大价,已觉厚颜,不想阁下反倒说是货高价贱,岂不教小弟越发的惭愧了。
刘义 (白) 老兄,若是执意不增,那就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的了。
慕仁 (白) 敝货并非言无二价,其中已经有了虚头。俗言讲得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如今阁下不但不肯还价,反要增加,如此克己,只要请到别家交易,小弟不敢从命。
刘义 (白) 老兄高货贱价,反说小弟克己,岂不失了忠恕之道。凡事总要彼此无欺,方为公允。如今老兄如此不恕小弟,只要照数付价,但是小弟只好用这一块小的,就是了。
(刘义拿小块布匹走,慕仁拦。)慕仁 (白) 且住,且住,价多货少,教小弟何颜见人?老兄千万不可如此。
刘义 (白) 老兄执意不肯,你我彼此相争,太伤和气,我再拿上这块要按价目合算,已经够八折的了,老兄若要再谦,那就太伤厚道了。
慕仁 (白) 老兄既能迁就,小弟只好遵命了。
刘义 (白) 对不起,对不起,太谦了,太谦了。
(刘义下。)慕仁 (白) 这位差官竟肯这样迁就,不然这种买卖,就作不成了。收了货物再到处走走。
(慕仁下。)多九公 (白) 啊唐兄,
唐敖 (白) 九公。
多九公 (白) 从来只见卖物要价,买物还价。现在他们这里,不但不还价钱,反要增加,此等言论,真也罕见罕闻,如此看来这“好让不争”四个字,竟有几分意思了。
唐敖 (白) 言得极是,那旁尚有买卖,我等再到彼处观看观看如何?
多九公 (白) 请。
(唐敖、多九公同走圆场。商人上。)商人 (念) 生意兴隆须克己,买卖和气赚人钱。
(商人坐。小军上。)小军 (念) 临敌须奋勇,交易要公平。
唐敖 (白) 这边又有交易之所,我等且坐在此处,再看上一看。
多九公 (白) 请坐。
(唐敖、多九公同坐。)小军 (白) 老兄此货莫非不卖的么?
商人 (白) 此言何来,有货不卖,留他作甚?
小军 (白) 适才请教贵价,老兄执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给,我只得遵命了。
(小军放钱拿货,走。商人拦。)商人 (白) 价钱太多了。
小军 (白) 老兄这就不对了,适才请教老兄,不肯言价,及至遵命付价,又怪过多。其实小弟所付,业已刻减,若还是过多,那就是违心之论了。
商人 (白) 小弟不敢言价,请兄酌量付给。只因敝货既欠新鲜,而且平常,若论价值,只照老兄所付之半,已觉过分,何敢妄领大价。况且老兄当兵保护我等,买卖之事,更格外克己。
小军 (白) 老兄此言差矣,贵货极高,何得太谦,至于我等当军之人,有何德能,空耗国家钱粮,已觉惭愧,还能够欺压良民么?
商人 (白) 如此就按七折计算如何?
小军 (白) 就是,就是。
商人 (白) 老兄再将这些收回,就公平了。
(小军收钱。)小军 (白) 我只用这些货物就够了。
商人 (白) 老兄这不对了,你为何只将下等货物拿去,难道留下好的,与小弟自用不成,我看老兄,如此行经,就是走遍天下也是交易不成的。
小军 (白) 小弟只为老兄定要减价,只得委屈从命,才将此类货物拿去,于心庶可稍安,不意老兄又来责备。其实小弟所买之物,必须次等才能合用,那上等货物,虽承美意,实在反不适用,老兄你就委屈委屈吧。
(小军拿货下。)商人 (白) 世界之上竟有这样不讲公理之人,无法,无法。
(商人下。)多九公 (白) 唐兄,
唐敖 (白) 九公。
多九公 (白) 看此情形,真称得君子国了!
唐敖 (白) 真是廉让可风,可敬,可敬。
多九公 (白) 天色已晚,你我回船去吧。
唐敖 (白) 请。
多九公 (西皮摇板) 见此情不由人心中钦敬,
唐敖 (西皮摇板) 论交易可算得好让不争。
多九公 (西皮摇板) 一个个语由衷行不由径,
唐敖 (西皮摇板) 看起来真不愧君子之名。
多九公 (白) 到了。
唐敖 (白) 舵工。
(舵工上。)舵工 (白) 二位老爷回来了,待我与你搭了扶手。
(多九公、唐敖同上船。)唐敖 (白) 林老爷回来了么?
舵工 (白) 尚未回来。
多九公 (白) 想也就回来了。
(林之洋上。)林之洋 (西皮摇板) 在市中交易罢回船要紧,
此一番可算得事事称心。
舵工 (白) 林老爷回来了。待我搭了扶手。
(林之洋上船。唐敖、多九公、林之洋同见。)林之洋 (白) 九公,妹丈回来多时了。
多九公、唐敖 (同白) 刚刚回来,林兄此番生意如何?
林之洋 (白) 这君子国倒是一个好去处,作买卖甚是容易,小弟此番可以算得大发利市,就是不在别处去作生意,就此回国,也是尽够受用的了。
多九公 (白) 适才我们在市上看那情形,交易买卖,哪得不易。
林之洋 (白) 二位原来也看见了,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酸溜溜的,真正可笑。天色不早,你我该开船去罢。正是该开船了。
舵工开船!
(舵工允,开船。众人同下。)【第六场】
廉锦枫 (内西皮导板) 更衣改扮出家门,
(廉锦枫上。)廉锦枫 (唱) 想起了从前事好不伤情。
老爹爹遭不幸异乡丧命,
高堂上只剩下年迈娘亲。
又得了阴虚之症,
用海参疗此症货卖无人。
没奈何才学得谙通水性,
常日里入海去觅取海参。
(白) 奴家,廉锦枫。自从老父丧命他乡,家贫如洗。老母年衰,又得阴虚之症。大夫言道,日日须食海参,方得平安无事。怎奈无钱去买。奴家生长海滨,熟通水性,因此来到海边,取参奉母。你看乱石嵯峨,水如瀑布,好一派海景也。
(西皮导板) 在海边望一望危滩水景,
见乱石一重重左右纵横。
天连水水连天迷茫不定,
有几个小渔舟只见帆影。
那白鹭在滩头双双照影,
那沙鸥栖水面两两和鸣。
我一心为萱堂取参延命,
免不得一步步沿岸面行。
(白) 呀。你看这边石滩之下,似有海参在内,不免在这石上试探一回。
(唱) 下滩来忙走过那边石磴,
石巉巉站不住脚滑难行。
手拿着短钩儿试来探听,
可能够取海参归奉萱庭。
(廉锦枫取参。)廉锦枫 (白) 呀。这边大石之下。分明有海参在内,怎么钩他不着吓?有了。想是相隔太远。我不免那厢看来。
(唱) 且靠着大石边将身立定,
取钩儿来探取细看分明。
(廉锦枫取参。)廉锦枫 (白) 呀,寻了半日总是没有,待俺就此跳入海中,寻觅便了。
(唱) 忙把衣服来缠紧,
将身跳入海中心。
(廉锦枫下。)【第七场】
(吴士公、吴鱼婆同上。)
吴士公 (唱) 此一番来打鱼运气不好,
吴鱼婆 (唱) 两三日一个鱼未曾打着。
吴士公 (唱) 思想起不由人心中焦躁,
吴鱼婆 (唱) 打不得鱼儿去怎样开交。
吴士公 (白) 吓妈妈。
吴鱼婆 (白) 老老,怎么?
吴士公 (白) 你我来了几日,一个鱼儿未曾打得,如何是好?
吴鱼婆 (白) 这也是你我运气不好。
吴士公 (白) 妈妈将舵掌稳,待我再来撒网。
(唱) 今日残花昨日开,
为思少年生成呆。
一头白发从将去,
万两黄金买不来。
(白) 好吓,一个鱼也未打着。这边看,人老无有用了。我有一句老人歌,唱几句大家听听!
(唱) 少年听后老人痴,
新人不识旧人稀。
说与后人谁肯信,
行到中年渐渐知。
(白) 老人吓,老人吓。
吴鱼婆 (白) 小心了。
吴士公 (唱) 叫妈妈掌稳舵来把网撒,
(吴士公撒网。)吴士公 (白) 这一次可重得很,定然网得大鱼。妈妈快来。
吴鱼婆 (白) 小心了。
(吴士公拉网。廉锦枫上。吴士公看。)吴士公 (白) 咦。
(唱) 却原来一个女子美貌如花。
(廉锦枫哭。)吴士公 (白) 妈妈,你来看。我说这网为什么这样的沉重,原来是个女子。
吴鱼婆 (白) 这是哪里说起。
吴士公 (白) 慢着,慢着。这不是水怪,就是个水贼。我先把她捆上再说罢。
廉锦枫 (白) 为何将我捆绑?我不是水贼,也不是水怪,乃是一个女子,快快将我放了罢。
吴士公 (白) 你是一个女子啊。那么你在这海里头作什么?
廉锦枫 (白) 只因我母有病,须用海参,因此下得海来,取参奉母。你看我还有打来的海参在囊内呢。
吴士公 (白) 你是个女子吓?那更好吓!
廉锦枫 (白) 怎么?
吴士公 (白) 有你这么美貌的一个女子,我带回国去,还不卖个千儿八百两的么?
廉锦枫 (白) 清平世界,难道就这样抢人不成么。
吴士公 (白) 那还用说么。你瞧这地方,横竖比临城冷静得多罢。
廉锦枫 (白) 难道你就不怕王法了么?
吴士公 (白) 这个年头儿,谁怕王法呀。怕王法还干这个么。
廉锦枫 (白) 老爷饶命罢。
(廉锦枫跪。)吴士公 (白) 那哀告还成么。心软还能干这个么?
廉锦枫 (白) 你抢了我去不甚要紧,可怜我那老母,也就活不成了。你放我一人,便是救我母子二人性命。
吴士公 (白) 两条人命吓,这个年头不算什么。
廉锦枫 (白) 你慈悲慈悲罢!
吴士公 (白) 我又没打坐成佛,我慈悲干么?
廉锦枫 (白) 你若放我回家,我把我家中所有变卖些银钱与你,岂不同卖我一样?
吴士公 (白) 我为什么现钟不打,倒去铸钟?再说我要到你家,你们还不捆起我来么。
(廉锦枫哭。)廉锦枫 (白) 我情愿对天立誓,并无假意。
吴士公 (白) 没那么大工夫同你讲话,妈妈开船。
(廉锦枫喊。)廉锦枫 (白) 救命啊!
吴士公 (白) 你不用嚷,也没用。我先把你这海参拿了再说。
廉锦枫 (白) 救命吓!
(多九公、唐敖、林之洋同上。)多九公 (西皮摇板) 一帆风顺往前进,
廉锦枫 (白) 救命吓!
唐敖 (西皮摇板) 忽听前面救人声。
(白) 那里有人呼唤救命之声。
廉锦枫 (白) 救命吓!
林之洋 (白) 就在这边船上。把船掉过去。
(众人同见。)多九公 (白) 老渔翁请了!
吴士公 (白) 请了。
唐敖 (白) 这一女子绑在桅旁,是何缘故?
吴士公 (白) 这与三位无干。请便罢。
廉锦枫 (白) 三位老爷快快救命吓。
唐敖 (白) 话虽如此,这个女子到底是你何人,为何将她捆绑?你是哪里人氏,此处是何地方,快快讲来。
吴士公 (白) 这是君子国境。小子乃青邱国人,专以打鱼为业。素知此处产鱼甚多,因此我就时常来此下网。谁知此番运气不好,来了几日没有得着一个大鱼。今日正在着恼,恰好一网打着这个女子,我想回国之后,把她去卖几文钱,也不枉我辛苦这一遭。谁知这个傻丫头只管求我放她。不瞒三位客官说,我从几百里路跑到这个地方,吃了千辛万苦,好容易得来这个意外买卖,哪里就能轻轻地放了呢。
唐敖 (白) 原来如此。你快快将她放下来。
吴士公 (白) 我不能放。
唐敖 (白) 却是为何?
吴士公 (白) 是我用网打上来的,我怎么就能放了她呢。
唐敖 (白) 你这渔翁好生无理。你若网的是鱼,我们不能干预,如今你网的是人,难道人也是畜类么?快快放了来,我自有道理!
吴士公 (白) 没有那个说的!
林之洋 (白) 这厮这等无理,真乃可恨!
多九公 (白) 何必管他。我们自己将她放下来,看他怎样。
林之洋 (白) 九公说得是。
(林之洋、多九公、唐敖同跳过船。)吴士公 (白) 你们这是一群海贼要打抢人么?
(多九公、唐敖、多九公同放廉锦枫。)廉锦枫 (白) 是哪个打抢人吓!
吴士公 (白) 你们难道不怕王法么?
廉锦枫 (白) 怕王法的还能无故捆人么?到底是哪一个不怕王法呢!
(吴士公、吴鱼婆同喊。)唐敖 (白) 你不必喊叫。待我等问过这位姑娘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这样打扮?还是失足落水,还是有意轻生?请道其详!
廉锦枫 (白) 咳。爷爷容禀。
多九公 (白) 不要啼哭,慢慢地讲来。
廉锦枫 (唱) 尊声老爷听奴禀,
家住此国水仙村。
廉氏锦枫奴名姓,
自幼随父读书文。
老爹爹离兵入敌境,
失机得罪发配充军。
唐敖 (白) 原来如此。
廉锦枫 (唱) 老娘亲又得阴虚症,
舍身入海来取海参。
误投罗网几丧命,
幸遇老爷救残生。
(廉锦枫哭。)唐敖 (唱) 听罢了一席言令人钦敬,
但不知此言语是假是真。
(白) 姑娘且免悲伤。适才言道,幼时读书,自然是会写字的了?
廉锦枫 (白) 略知一二。
唐敖 (白) 看此女子写字如何,便知言之真假。
多九公、林之祥 (同白) 正是。
(唐敖取笔砚给廉锦枫。)唐敖 (白) 请姑娘把自己名姓写上,与我等一看。
(廉锦枫接,想。)廉锦枫 (白) 献丑了。
(唱) 不是波臣暂水居,
竟同涸鲋困行车。
愿开一面仁人网,
可念儿鱼是孝鱼。
(白) 爷爷请看。
(唐敖看。)唐敖 (念) 不是波臣暂水居,竟同涸鲋困行车。愿开一面仁人网。可念儿鱼是孝鱼。
水仙村落难女廉锦枫和泪拜题。
哎呀且住。方才我因此女子言语甚是离奇,因此叫她写几个字试试她,可曾真个读过书文。谁知她不假思索下笔成章,可见取参奉母,并非虚语,真乃才德兼全的女子了。
多九公、林之祥 (同白) 真是才德兼全,可喜可敬。
(唐敖向吴士公。)唐敖 (白) 照这诗句看来,此女乃是千金小姐,怎能凭你摆布?也罢。待我来送你十串酒钱,你把她就放了罢。
吴士公 (白) 我好容易得这点财运,后半世全要指她过日子,那十串钱够干什么的呀?奉劝你们几位少管闲事罢。
多九公 (白) 我们好意把钱与你,为何倒说管你闲事。难道一个千金小姐落在一个网里,就由你主张不成么!
吴士公 (白) 那是自然。
林之洋 (白) 我实对你说。
吴士公 (白) 说什么?
林之洋 (白) 若是鱼儿落网,理应由你作主。如今她是人,不是鱼,你不要瞎眼错打主意。如今我等一文不给,便要将这女子送回家去,你待怎样!
(林之洋拉廉廉锦枫。)吴士公 (白) 你们这群强盗,擅敢抢人么?
廉锦枫 (白) 哪一个是强盗吓!
林之洋 (白) 你这老贼胆敢抢人,若再无理,便将你捆送当官治罪。
吴士公 (白) 老爷不要动气,你们既要将她带走,还把十串钱给我罢。
唐敖 (白) 十串钱么?
吴士公 (白) 呀!
唐敖 (白) 此时是不能与你的了。
吴士公 (白) 爷爷,可怜可怜我罢。
林之洋 (白) 我们去罢。
吴鱼婆 (白) 你们这样不讲理,我就拼着老命,不要与你们讲了。
多九公 (白) 不要理她。我等且自过船去。
(林之洋、多九公、唐敖、廉锦枫同过船。)吴士公 (白) 你们就这么走咧?
唐敖 (白) 便怎么样?
吴士公 (白) 天理何在?
廉锦枫 (白) “天理”二字,你真说的出口来呀!
唐敖 (白) 似你这等行为,便当送官治罪,姑念你是个苦人,快快逃命去罢。
吴士公 (白) 这还要谢谢你么。正是:
(念) 入网鱼儿还走掉,
吴鱼婆 (念) 煮熟鸭子也能飞。
(吴士公、吴鱼婆同下。)廉锦枫 (白) 三位恩人请上,受我一拜。
林之洋、多九公、
唐敖 (同白) 不要拜了。
廉锦枫 (唱) 救儿身是救我全家性命,
到来生变犬马答报大恩。
唐敖 (白) 此处离你家不远,待我等送你回去,以免意外之虞。
廉锦枫 (白) 恩人吩咐本当遵命,只是奴家所取海参,都被那渔翁抢去,此番回去无以奉养老母。奴意欲再下海去,取些海参,不知恩人可允许否?
唐敖 (白) 小姐之言,虽是有理只恐我等去后。若再遇着那厮反遭毒手。
廉锦枫 (白) 恩公之言不敢不遵,只是老母无参,何以治病。
(哭) 呀呀呀!
多九公 (白) 不要啼哭。你且下去找,我们等你一时如何。
廉锦枫 (白) 恩公路过此间,怎好为奴误了路程?
唐敖 (白) 不妨,不妨。小姐只管下去,我们在此等候无妨。
廉锦枫 (白) 如此多谢恩公了。
(唱) 谢恩公且停船把奴来等,
纵身躯入海内再取海参。
(廉锦枫下。)林之洋 (白) 据俺看来,妹夫不该放这女子下去。
唐敖 (白) 却是为何。
林之洋 (白) 想她这样小小年纪,轻入大海,恐怕危险得紧。
多九公 (白) 她说时常入海,熟谙水性,谅无差池。我等且将船拢岸,等她一等就是。
唐敖、林之洋 (同白) 言之有理,将船拢岸。
(船夫允。)唐敖 (西皮摇板) 且把船拢近岸将她来等,
多九公 (西皮摇板) 等此女上岸来送她回程。
(众人同下。)【第八场】
廉锦枫 (内西皮导板) 为娘亲哪顾得微躯薄命,
(廉锦枫上。)廉锦枫 (西皮原板) 身背着这青锋剑海底潜行。
又只见众水族纷纷成阵,
是蛟螭是鱼鳖异状奇形。
我这里捋虾须将它擒定,
我这里拊鲸背来把波分。
我这里侧身躯礁边倚定,
(廉锦枫取参。)廉锦枫 (西皮原板) 用钩儿取海参要奉萱庭。
猛抬头又只见灵光射影,
纵身躯向前去细看分明。
(廉锦枫下,上。)廉锦枫 (白) 且住。适才见一巨蚌,想它腹内定有明珠。不免将它刺死,夺取其珠,出得海去,送与三位客官,也好报他活命之恩也。
(西皮原板) 卸下了青锋剑将它刺定,
(廉锦枫刺。将军令。)廉锦枫 (西皮原板) 敛青锋出海去答谢恩人。
(廉锦枫下。)【第九场】
(唐敖、多九公、林之洋同上。)
多九公 (念) 姑娘身入海,
林之洋 (念) 许久不回来。
(林之洋坐。)唐敖 (白) 这位姑娘下去多大工夫,为何还不上来呢?
林之洋 (白) 如何?适才我曾说过,去了半日未见回来,倘若真被大鱼吞去,我等又不能入海探望,这便如何是好?
多九公 (白) 林兄不必心着急。这船上水手。多有会水之人,我等使他下去探望探望如何?
林之洋 (白) 甚好。
船夫快来!
(船夫上。)船夫 (白) 老爷何事?
林之洋 (白) 适才那个女子下得海去,未见上来,意欲命你下去探望探望。你可会水?
船夫 (白) 小人时时下水,这又何妨!
林之洋 (白) 如此你就下去探望探望,回来必有重赏。
船夫 (白) 这是小人的本领,何敢领赏。小人即刻下去便了。
(船夫下。)唐敖 (白) 船夫回来必有确实消息。我等仍到舱内等候便了。
(西皮摇板) 船夫下海去探信,
林之洋、多九公 (同西皮摇板) 且在舱中听好音。
(林之洋、多九公、唐敖同下。)【第十场】
(廉锦枫、大蚌精同上,开打,同下。)
【第十一场】
(多九公、林之洋、唐敖同上。船夫上。)
船夫 (白) 参见老爷。
林之洋 (白) 令你探望廉小姐,怎么样了?
船夫 (白) 小人下得海去,见那廉小姐正与一大蚌争斗,看看将蚌刺死。想必就要上来的了。
林之洋 (白) 回头领赏。
船夫 (白) 谢老爷。
(船夫下。廉锦枫上。)廉锦枫 (白) 哎呀,妙吓。适才在海内,遇见一个大蚌,是我将它刺死,取得大珠一颗。不免送与三位恩人,也好报他大德吓。
唐敖 (白) 啊,姑娘上来了。船夫赶紧搭了扶手。
(船夫上,搭手。廉锦枫上船,见。)唐敖 (白) 姑娘此番下水,教我等好不放心。
廉锦枫 (白) 多谢挂念奴家。多蒙恩人救命,无以报德,适在海中取参,见一大蚌,持其珠,以为黄犬衔环之报。望恩人笑纳。
唐敖 (白) 小姐得此至宝,何不敬献国王,沾沐殊恩,稍助萱堂甘旨。何必拘以图报为念?况且我等决非图报之人,请将此珠收起。
廉锦枫 (白) 我国国王向有禁令,臣民如将珠宝献进,非但烧毁宝物,还要将进宝之人治罪。国门大书惟善为宝,就是此意。故此奴家带回也是无用。望求恩人收下,稍表寸心。
唐敖 (白) 二兄之意如何?
多九公、林之洋 (同白) 小姐说的这样恳切,我等只好愧领。
唐敖 (白) 如此愧领了。
廉锦枫 (白) 岂敢。
唐敖 (白) 急速送姑娘回府去罢。
廉锦枫 (白) 多谢恩人。
林之洋 (白) 船夫开船。
(众人同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