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林黛玉:旦
贾宝玉:小生
剧情
薛宝钗夜访贾宝玉,林黛玉旋至,扣环,丫鬟拒之。林黛玉疑贾宝玉薄己,次日荷锄至园中,见落花,愈伤身世,乃赋诗葬花。贾宝玉至,表明心迹,言归于好。
【第一场】
(贾宝玉上。)
贾宝玉 (西皮摇板) 无可奈何花落去,
最难消受美人怜。
(白) 小生、贾宝玉。适才去到“潇湘馆”看望林妹妹。那紫鹃丫头与我倒茶。是我言道:“好丫头,我若得与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一句戏言不大要紧,谁知林妹妹恼了我了。她虽然恼我,必定心许,我好侥幸也!
(西皮摇板) 醉香莫被风吹醒,
寻梦归来自掩门。
(白) 开门来!
晴雯 (内白) 是谁呀?
贾宝玉 (白)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晴雯 (内白) 噢,宝二爷回来啦。
(晴雯上,开门,贾宝玉进门,晴雯关门。)薛宝钗 (内白) 走啊!
(薛宝钗上。)薛宝钗 (西皮二六板) 庭皋向晚日昏黄,
阵阵东风拂柳塘。
落花无主春骀宕,
新来燕子借画梁。
含情迤逦穿花障,
小步茅尘绣鞋香。
行过了小桥
(西皮散板) 抬头望,
怡红院落在哪厢?
(白) 奴、薛宝钗。春倦无聊,因此要看看宝兄弟,借些诗词消遣。来此已是“怡红院”,待我来扣门。
啊,开门来!
贾宝玉 (念) 隔帘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白) 门外是哪个?
薛宝钗 (白)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贾宝玉 (白) 原来是宝姐姐来了,待我亲自开门。
薛宝钗 (白) 有劳了!
(贾宝玉开门。)贾宝玉 (白) 姐姐请进!
薛宝钗 (白) 请!
(薛宝钗进门,贾宝玉关门。)贾宝玉 (白) 啊,姐姐光降,不胜荣幸之至。
薛宝钗 (白) 这几日林妹妹可曾来过呀?
贾宝玉 (白) 不曾来,想必是又恼了我了。
薛宝钗 (白) 见着她的时候,赔个礼儿也就是了。
贾宝玉 (白) 是啊,赔个礼儿也就完了。
薛宝钗 (白) 兄弟,可有什么新诗新词,借来消遣。
贾宝玉 (白) 现有一绝妙好词在此,姐姐请看。
薛宝钗 (白) 一同看来。
(薛宝钗、贾宝玉同看诗,薛宝钗唱一段昆曲。)薛宝钗 (白) 外面风大,将窗儿关上了吧!
贾宝玉 (白) 关上了吧。
(贾宝玉关窗,贾宝玉、薛宝钗同下。)林黛玉 (内白) 走啊!
(林黛玉上。)林黛玉 (唱) 欲把幽情诉明月,
不辞风露立花阴。
(白) 来此已是“怡红院”,但不知宝哥哥他在里面作些什么?待我扣门。
啊,开门来!
晴雯 (内白) 又是谁呀?
林黛玉 (白) 开门来,是我。
晴雯 (内白) 今晚上宝二爷吩咐啦,无论谁来,都不开门,有话明儿个再说吧!
林黛玉 (白) 哎呀且住!平日到此,宝哥哥总是以礼相待,今日为何如此?这是什么缘故?
(幕内笑声。)林黛玉 (白) 听这笑声,分明是宝姐姐在内。啊,原来她在里面,竟将我这般看待,这才是我寄人篱下的苦处噢!
(林黛玉哭。)林黛玉 (唱) 妒煞蛾眉天不管,
满城风絮正愁人。
(林黛玉哭。紫鹃上。)紫鹃 (白) 姑娘,晚上风大,露气又重,一个人在这儿伤心,刚吃完了药,倘若是再着了凉,那还了得吗!请您回去吧!
林黛玉 (白) 怎么,回去么?
紫鹃 (白) 是,回去吧!
(幕内笑声。)林黛玉 (白) 哎,回去吧。
(紫鹃引林黛玉同下。)薛宝钗 (白) 天时不早,我要回去了。
贾宝玉 (白) 待我掌灯相送。
薛宝钗 (白) 不敢!
(薛宝钗、贾宝玉同出门。)薛宝钗 (唱) 新词有味情无尽,
(薛宝钗下。)贾宝玉 (唱) 红烛新擎送美人。
(贾宝玉下。)【第二场】
(林黛玉上。)
林黛玉 (引子) 春去无痕,莽天涯,怎不消魂?
(念) 长安三月踏春阳,处处春阳总断肠。红瘦绿肥人寂寞,杜鹃声里吊余芳。
(白) 奴、林黛玉。幼失怙恃,多蒙外祖母史太君抚养,寄居在荣国贾府之中。诸姑伯姐妹都是另眼相看,只有表哥宝玉,也不知他情之真假?昨晚偶过“怡红院”,他竟是闭门不理。咳,想我林黛玉呵!
(西皮慢板) 春光好都付与工愁善病,
辜负了艳阳天美景良辰。
奴好比失群雁天边只影,
奴好比萍和梗湖内飘零。
花如烟柳如雾
(西皮散板) 落红成阵,
(林黛玉弹琴。)林黛玉 (白) 哎!
(西皮散板) 这焦桐却为何弹不成声?
(林黛玉看书。)林黛玉 (白) 偏偏翻到这里来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不是杜丽娘伤春之词么,怎么她也是这样的情怀呀?
(西皮散板) 这几日闷恹恹春将人困,
却教我对何人去诉衷情?
(林黛玉哭。紫鹃上。)紫鹃 (白) 我们姑娘又在这儿哭哪。
哎,姑娘,今儿个乃是饯花盛会,各房的姑娘、奶奶都在亭子上送春,等候姑娘前去联诗饮酒哪。
林黛玉 (白) 送春么?
紫鹃 (白) 正是。
林黛玉 (白) 春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叫它回来?
紫鹃 (白) 春去无言,叫我哪儿去找哪?
林黛玉 (白) 怎么,春去无言?
紫鹃 (白) 正是。
林黛玉 (白) 哎,紫鹃,安顿花锄,我要葬花去了。
紫鹃 (白) 外面春风似剪,姑娘不去也罢!
林黛玉 (白) 你看,花谢花飞,一片片沾泥随水,世间薄命的人儿还不是与落花一样么?快去拿来!
紫鹃 (西皮散板) 是。
(紫鹃下。)林黛玉 (唱) 扫香帚贮红囊花锄一柄,
(紫鹃拿花锄上,交林黛玉。)林黛玉 (西皮散板) 去到那沁芳桥葬玉埋春。
(林黛玉下。)紫鹃 (白) 想我们姑娘与宝二爷,从小就在一块儿长大,彼此十分相爱。他们的年纪一天大似一天,相爱也一天盛似一天,这烦恼也就一天多似一天。据我看来,既是相爱,就该彼此原谅才是,每天牵愁惹恨,是何苦来哪!正是:
(念) 两情只要能常久,何必朝朝暮暮愁!
(紫鹃下。)【第三场】
(贾宝玉上。)
贾宝玉 (西皮摇板) 昨夜晚怨东风无端蹂躏,
满园春吹遍了一片愁云。
林妹妹她本是惜花如命,
因何故这时候不到园林?
(白) 小生、贾宝玉。今日到此,一来是赴饯花盛会,二来得罪了林妹妹,等她到来,赔个礼儿便了!
(西皮摇板) 我这里扫残红独穿花径,
早来到埋香处流水孤坟。
(白) 你看梨花飘雪,柳絮飞棉。倘若俺林妹妹看见,一定是格外伤感。待俺将落花扫起,等她到来,也晓得我一片痴心。
(贾宝玉扫花。)贾宝玉 (白) 远望一个女子,隐约行过花丛,想必是林妹妹来了。俺不免闪在一旁,听她说些什么?正是:
(念) 隔林听燕语,掬水奠花魂。
(贾宝玉下。)【第四场】
林黛玉 (内白) 走啊!
(林黛玉上。)林黛玉 (二黄摇板) 碧云天芳草地蜂愁蝶怨,
乱莺声啼不住似水流年。
绕疏篱穿曲径遮遮掩掩,
冷清清一坯土谁荐寒泉?
(贾宝玉暗上。)林黛玉 (白) 来此已是葬花之所。这香冢之旁是哪个有心人替我扫了一堆花瓣,莫非就是那宝——咳,像他那样负心之人,哪里有这样细腻的心情啊!
(反二黄原板) 林黛玉把花锄无限凄怆,
繁华散花事尽难怨东皇。
可怜你莽天涯随风飘荡,
一年间消受得几日风光。
说什么护花枝金铃为障,
说什么渡花魂宝筏成航。
侬葬花人道我情魔万丈,
到后来侬与花一样下场。
可怜奴赋招魂泪和花葬,
从今后春渺渺地老天荒。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呀……
(林黛玉哭。贾宝玉哭。)林黛玉 (白) 人家都道我是个痴子,听那边厢又有啼哭之声,难道还有个痴子不成么?待我看来!
(林黛玉回头看。)林黛玉 (白)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狠心短命的——
(林黛玉走。)贾宝玉 (白) 妹妹不要走。说完一句话,大家撩开手,好是不好?
林黛玉 (白) 宝二爷,有什么吩咐?
贾宝玉 (白) 话是有一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林黛玉欲走。)贾宝玉 (白) 咳,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林黛玉 (白) 这句话倒要问问你,今日怎么样?当初又是怎么样?
贾宝玉 (白) 当初我与妹妹是怎样的好法:一同起坐,一同吃饭,一同玩耍;我有爱吃的东西知道妹妹你也爱吃,就留下来,等着妹妹一同吃;有丫头、老妈子们想不到的事情,我样样都替她们想到,为的是怕妹妹你生气,谁知你人大心大,偏偏爱与那外四路的什么凤姐姐、宝姐姐要好,拿我放在一旁,三日不理,四日不睬,我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的鬼,任凭有高僧高道超渡,妹妹你要是不说明这个缘故,我也是不能超生的呀……
(贾宝玉、林黛玉对哭、对看。)林黛玉 (白) 你不要在这里骗我,还是请回去把那门关上吧!
贾宝玉 (白) 啊,妹妹,这是哪里说起,我一点也不明白呀?
林黛玉 (白) 昨晚我偶过“怡红院”,你为什么闭门不理?
贾宝玉 (白) 妹妹,实在无有此事。
林黛玉 (白) 还说无有此事,人家站在门外,连腿都站酸了!
贾宝玉 (白) 妹妹要是不信,我就跪下来赌咒!
(贾宝玉跪。)贾宝玉 (白) 皇天在上,我宝玉若有半句虚言,罚我掉在水里,变个大大的乌龟。等妹妹百年之后,与你驮一辈子的石碑,妹妹相信了吧?
(林黛玉笑。)林黛玉 (白) 或是丫鬟、老妈子不好,不起来开门也是有的。
贾宝玉 (白) 丫鬟、老妈子不好,待我回去重重地责罚她们。
林黛玉 (白) 是要责罚责罚才是。今日得罪了我不要紧,倘若得罪了什么宝姑娘,那就闹大了!
贾宝玉 (白) 她又提起宝姐姐来了!
林黛玉 (白) 这香冢之旁一堆花瓣,是你扫来的么?
贾宝玉 (白) 正是。
林黛玉 (白) 咳,看将起来,还是他才有这样的心情啊!
(西皮摇板) 你我问春春不管,
伤心断肠有谁怜!
(林黛玉、贾宝玉同哭。紫鹃上。)紫鹃 (白) 啊,宝二爷也在这哪?
(贾宝玉、林黛玉忙拭泪。)贾宝玉 (白) 紫鹃姐姐!
紫鹃 (白) 姑娘,老太太等您吃饭哪!
林黛玉 (白) 将花锄带了回去!
紫鹃 (白) 是。
(紫鹃下。)贾宝玉 (白) 正是:
(念) 流水落花春去也,
林黛玉 (念) 独留青冢向黄昏。
紫鹃 (内白) 姑娘来吧!
林黛玉 (白) 噢,来了!
宝哥哥你也来呀!
贾宝玉 (白) 来了!
(林黛玉、贾宝玉同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