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四进士》剧本唱词
角色
宋士杰：老生
万氏：彩旦
杨素贞：旦
毛朋：老生
顾读：净
田伦：小生
杨春：老生
杨青：丑
刘题：丑
姚廷梅：小生
姚廷椿：净
田氏：旦
姚母：老旦
小二：丑
丁旦：小生
师爷：丑
黄大顺：净
酒保：丑
刘二混：丑
剧情
明代嘉靖年间，新科进士毛朋、田伦、顾读、刘题出任帘外官吏，出京之前由毛朋邀请田、顾、刘三人共盟誓愿，相约赴任之后不准违法渎职。河南上蔡县居民姚庭梅，被他的嫂子田氏（田伦的姐姐）用毒酒害死。姚庭梅之妻杨素贞，复被田氏串通其胞兄杨青，卖与布贩杨春为妻。在柳林中，杨素贞发觉受了胞兄的欺骗，拒绝与杨春同行。争吵间，适遇八府巡按毛朋乔装算命先生，私访民情；问起情由，杨素贞倾吐冤屈；杨春同情杨素贞的遭遇，当场撕毁了卖身文契，愿与杨素贞结为兄妹，并伴同她去告状伸冤。
毛朋代写状子，暗示他们到信阳州越衙告状。宋士杰，曾在信阳道官署当过刑房书吏，革职后在信阳西门外开设旅店度日。杨素贞到了信阳州，忽与杨春失散，被当地一群土棍追逐；幸被宋士杰夫妻仗义挽救，收为义女，并答应领她到信阳州道署告状。当他们递上了状子以后，信阳道顾读受田伦的函托，袒护被告，反将杨素贞收监；宋士杰堂口鸣冤也被杖责四十，逐出道署。但宋士杰以偶然的机会，得到田伦行贿请托的确证，就向巡按毛朋处去控告。由于毛朋在私访时候，早已了解杨素贞控案中的真实情况，于是判决了这一件案子；并毫不徇情地依照昔日誓言，处分了违法乱纪的同年弟兄。
注释
《四进士》描写一个具有正义大感、不畏权势的老人宋士杰与贪赃枉法的官吏斗争，终于获得了胜利的故事。本剧是周信芳先生生平演出的代表作品之一，从他十五、六岁时演起，直至目前（1960年）为止，始终未曾间断。四十余年来，在演出中不断丰富和提高，获得了广大群众的赞许。原本对杨素贞、杨春、田氏等人物性格，刻划得不鲜明；田伦的数载不赴任所和刘题的好酒贪杯没有交代明白；顾读的贪赃枉法，完全出于被动也不合理；整理时分别作了一些加工、补充和修改。宋士杰的唱白也作了必要修订。1958年，上海京剧院去西南、西北巡回演出时，周信芳又将“陷害庭梅”以前几场戏中冗长部分，做了修改，压缩。
【第一场】
（〖牌子〗。毛朋、田伦、顾读、刘题同上，门子上，进香。）
毛朋 （白） 文昌帝君在上，弟子毛朋、田伦、顾读、刘题。此番出京，帘外为官，如有人密札求情，官吏过简，贪赃枉法，匿案准情者，准备棺木一口，仰面还乡，
毛朋、田伦、
顾读、
刘题 （同白） 神灵共鉴。
（毛朋、田伦、顾读、刘题同叩首。）毛朋 （白） 列位年兄。
田伦、顾读、
刘题 （同白） 年兄。
毛朋 （白） 今日在双塔寺盟下誓愿，但愿你我弟兄四人，不负今日之盟。
田伦、顾读、
刘题 （同白） 小弟等自然遵守此盟，焉敢违背。
毛朋 （白） 我等分头上任去者。
（青袍、人役自两边分上。）毛朋、
田伦、
顾读、
刘题 （同白） 请！
（众人同领下。）【第二场】
田氏 （内白） 哎咳！
（田氏上。）田氏 （念） 可恨婆婆不公平，偏爱庭梅与素贞。暗地设下毒酒计，今日要拔眼中钉。
（小二引姚庭梅同上。）小二 （白） 二爷随我来。
姚庭梅 （唱） 兄长命人来请我，
同胞手足礼何多。
小二 （白） 大奶奶，二爷来啦。
田氏 （白） 快请大爷出来。
小二 （白） 是。有请大爷。
（姚庭椿上。）姚庭椿 （白） 什么事？
田氏 （白） 二叔来啦。
姚庭椿 （白） 兄弟来啦，快请进来。兄弟到啦，请进来，来来来！
姚庭梅 （白） 啊，兄嫂！
（姚庭梅、姚庭椿、田氏同进。）田氏 （白） 昨儿你哥哥的生日，多多打扰；今儿嫂子我略备点酒菜，特与二叔您还席。
姚庭梅 （白） 自己弟兄，何必拘泥。
田氏 （白） 小二快备酒，兄弟您请来上坐。
（放席，小二摆酒。吹小牌子。众人同饮。小二下。）姚庭椿 （白） 兄弟请。
姚庭梅 （白） 兄长请。
田氏 （白） 我说二叔，你们先喝着，待嫂子我烫壶暖酒来。
（田氏下。）姚庭椿 （白） 对对对，咱们先喝着，我这每天离开酒可不行，你喝呀。
（姚庭椿醉。田氏拿酒壶上，放毒药。）田氏 （白） 哟，怎么你哥哥他又喝醉啦，二叔，待嫂子我再敬你三杯。
姚庭梅 （白） 小弟量浅，不能再饮了。
田氏 （白） 哪有不饮之理，二叔请。
（田氏斟酒。）姚庭梅 （白） 请。干。
田氏 （白） 这是第二杯。
（姚庭梅勉强。）姚庭梅 （白） 干。
田氏 （白） 还有这第三杯！
姚庭梅 （白） 小弟酒已够了。
田氏 （白） 难道说，嫂子我还有歹意吗？
姚庭梅 （白） 嫂嫂说哪里话来。小弟我实是不饮酒的！
田氏 （白） 喝吧！就这一杯。
（姚庭梅无可奈何。）姚庭梅 （白） 干！
（姚庭梅头晕。）田氏 （白） 兄弟你再喝点。
姚庭梅 （白） 小弟是不能再饮了。
田氏 （白） 为嫂告便。
（田氏出门。）田氏 （白） 嘿！这就叫你回老家去啦！
（田氏下。姚庭梅腹痛。）姚庭梅 （白） 哎呀！不……不好了！
（扑灯蛾） 心中乱如麻，乱如麻，
霎时两眼花；
莫非酒内有奸诈？
肝肠痛断似刀扎。
（白） 哎呀！
（姚庭梅死。田氏上。）田氏 （白） 看看这小杂种死了没有？哟！死啦。
小二快来。
（小二上。）小二 （白） 大奶奶，什么事？
田氏 （白） 快去告诉二姐姐，她的丈夫死在我们家里啦，叫她快来！
小二 （白） 是啦！
（小二急奔下。）田氏 （白） 当家的你醒醒。
姚庭椿 （白） 干什么老婆子？
田氏 （白） 你兄弟死啦！
姚庭椿 （白） 哎呀！我怕！
田氏 （白） 怕什么？有我哪！
姚庭椿 （白） 有你，那我到后面睡觉去！
（姚庭椿下。小二领杨素贞急上。）杨素贞 （西皮散板） 一见我夫丧了命，
好似钢刀刺在心。
适才到此把酒饮，
我的夫吓！
（杨素贞哭。）杨素贞 （西皮散板） 为何顷刻丧残生？
（白） 嫂嫂，不知我夫得何病症而死？
田氏 （白） 想是年青人，劳碌过分，暴病而死吧。
杨素贞 （白） 唗！
（西皮散板） 闻听此言怒气生，
岂容信口胡乱云；
高声且把婆婆请——
（姚母上。）姚母 （白） 啊！
（西皮散板） 什么祸事到来临？
杨素贞 （白） 哎呀，婆婆呀！庭梅不知得何病症竟死在她家！
姚母 （白） 现在哪里？
杨素贞 （白） 现在此处。
姚母 （白） 咳！儿呀！
（西皮散板） 姣儿顷刻丧了命，
其中定然有别情。
（白） 田氏，你二叔是何病症而死？
田氏 （白） 他是酒呛心肺而死。
姚母 （白） 我却不信。
杨素贞 （白） 婆婆呀！想是酒内放毒，因而致死；媳妇这有银钗一支——
（杨素贞从头上拔钗。）杨素贞 （白） 撬开牙关，便知分晓。
姚母 （白） 快去试来。
（杨素贞以银钗探姚庭梅口中，发现钗已变色，示姚母。）姚母 （白） 好贱人！
（西皮散板） 一见银钗色变青，
定是嫉妒起毒心。
手拉贱人把理论——
（姚母拉田氏。）姚母 （白） 走！
田氏 （西皮散板） 婆婆要往哪里行？
（白） 你拉我往哪儿去呀？
姚母 （白） 公堂偿命。
田氏 （白） 得了罢。慢说人不是我害的，就说是我，我兄弟田伦放过江西巡按，你打官司，要能打出太太的手心去，算你们是“好老婆尖”。
姚母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忍气吞声后堂进，
杨素贞 （西皮散板） 手拉婆婆不放行，
你儿死的目不瞑，
钢刀架颈冤要伸。
姚母 （白） 唉！媳妇，为婆年迈，只怨不能去到公堂与你作主，只好忍耐一时！
（姚母下。杨素贞扑尸。）杨素贞 （白） 喂呀！
田氏 （白） 住声！你家死了人，在我们这儿哭哭啼啼。
小二，死的背出去，把活的给我推出去！
（田氏下。）小二 （白） 出去！
（杨素贞被推出门，哭下。小二背尸下。）【第三场】
（杨青上。）
杨青 （念） 终日无别干，专使昧心钱。
（小二溜上。）小二 （白） 杨大舅来啦。
有请大爷，大奶奶！
（姚庭椿、田氏同上。）姚庭椿 （白） 杨大舅来啦，请进，请坐！
杨青 （白） 请坐……找我有什么事呀？
田氏 （白） 大舅爷！你妹夫不幸死了！你妹子终日哭哭啼啼，我看她年纪轻轻，八成守不住了吧？
杨青 （白） 真是苦了我的妹子啦。
田氏 （白） 大舅爷！想你我这等人家，倘若她做出什么丑事来，两下都有不便；我今天把您请来，想给她找个人家，另行改嫁，岂不是终身有靠了吗？
杨青 （白） 唔唔！
（杨青想。）杨青 （白） 这倒巧得很。今天在酒楼上，遇见一位客商名叫杨春，要续娶一房妻子，托我做媒，正找不到对主哪，就成全了我的妹了吧！但不知彩礼银子要使多少？
田氏 （白） 彩礼银子，一概不要，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杨青 （白） 何人主婚？
田氏 （白） 你写她婆婆陈氏主婚。
杨青 （白） 好，我立刻去我妹子，设计把她诓出去！
田氏 （白） 事情全交给杨大舅啦。
杨青 （白） 都交给我吧。正是：
（念） 你我定计你我知，
田氏 （念） 莫在人前露消息。
（田氏、姚庭椿、杨青自两边分下。）【第四场】
杨素贞 （内西皮导板） 在灵堂叹儿夫夭寿丧命！
（幕拉开，灵堂。宝童上。）杨素贞 （叫头） 庭梅，儿夫，咳！吓！
（唱） 抛下了孤和寡依靠何人？
哭夫君哭得我咽哑喉哽，
但不知何日里得把冤伸。
（杨青上。）杨青 （念） 巧计安排定，诓妹嫁杨春。
（白） 妹子，哥哥我来啦！
杨素贞 （白） 喂呀！兄长吓！
杨青 （白） 妹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难过啦。妹子，大事不好啦！
杨素贞 （白） 何事惊慌？
杨春 （白） 母亲得了得病，想看看你，哥哥我特来接你回去得！
杨素贞 （白） 怎么，母亲得了重病么？这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兄长，本当回去探母之病，怎奈你妹夫三七未满，我有孝服在身，怎好出门。
杨青 （白） 要是她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的，妹子，你不要抱恨终天么？
杨素贞 （白） 如此，待我请出婆婆禀告商议。
有请婆婆！
（姚母上。）姚母 （念） 切齿恨毒妇，落泪思姣儿。
（白） 何事？
杨素贞 （白） 我兄长来了。
姚母 （白） 大舅在哪里？
杨素贞 （白） 现在灵堂。
姚母 （白） 啊！大舅。
杨青 （白） 姻伯母安好？
姚母 （白） 大舅请坐。
杨青 （白） 有座。
姚母 （白） 亲家母可好？
杨青 （白） 别提啦！咳！家母身染重病，眼看要死，想看我妹子一面，叫我来接她回去。
姚母 （白） 新孀之妇，恐怕去不得。
杨青 （白） 我母亲病势沉重，要见不着我妹子死去，谁担当起哪？
姚母 （白） 这个！叫她回去一趟，也就是了。
杨素同 （白） 多谢婆婆！
杨青 （白） 多谢姻伯母！
姚母 （白） 媳妇，去至后面，脱去素巾，随你兄长去吧。
杨素贞 （白） 媳妇遵命。
（杨素贞下。）宝童 （白） 祖母，我也要去！
杨青 （白） 小孩子，去做什么，你母亲三两天就要回来啦，别去啦！
姚母 （白） 是吓，你母亲就要回来，你不要前去了。
啊，大舅，你车来还是轿来？
杨青 （白） 来得慌忙，忘了雇啦，到了路上，雇一匹脚程就是。
姚母 （白） 这如何使得，我家里现有驴儿，与媳妇骑了去了吧。
杨青 （白） 您老人家说的对，家里有驴，就不用到路上雇啦，我去牵驴去。
（杨青下。）姚母 （白） 宝童，请你母亲。
宝童 （白） 有请母亲。
（杨素贞上。）杨素贞 （念） 后堂脱素巾，归家探娘亲。
（白） 婆婆这紫金镯一只，请婆婆收存。
姚母 （白） 啊……你随身带去了吧。
杨素贞 （白） 媳妇身穿素孝，怎么能戴此金镯。
姚母 （白） 哎呀媳妇吓，想这紫金镯，乃当初你公爹所赐，曾言道：“夫死妻不嫁，妻死夫不娶”。此番回去探母，纵然身穿重孝，只管带去。你来看！家中抛下为婆与七岁宝童；这来也在你，不回来也在你吓！
杨素贞 （白） 喂呀！
（唱） 见婆婆出此言，儿珠泪滚滚！
好一似失群雁孤苦伶仃！
（哭头） 媳望婆！
姚母 （哭头） 婆望媳！
姚母、杨素贞 （同唱） 心酸难忍。吓！（媳妇）（婆婆）吓！
（杨青牵驴上。）杨素贞 （唱） 悲悲切切上驴行。
杨青 （白） 妹子，咱们走吧！
（杨素贞、杨青同下。）姚母 （白） 咳！孙儿随我来吓！
（姚母、宝童同下。）【第五场】
（四侍卫、四刀斧手、四兵士、门子引毛朋同上。）
毛朋 （引子） 圣德天颜，丹心一片，保主江山。
（念） 按院出朝，地动山摇；逢龙除角，遇虎拔毛。
（白） 本院，毛朋。蒙圣恩钦点河南八府巡按；一路而来，查得上三府官是清官，民是良民。
左右，传黄大顺进见。
四侍卫 （同白） 黄大顺进见。
（黄大顺上。）黄大顺 （念）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白） 报，黄大顺告进。
参见大人，有何差遣？
毛朋 （白） 本院牌发下五府，意欲查访民情。这有告条一纸，出示在外，若有犯了贩梢拐带等情者，四十大板，一面长枷。速速将告条贴在通衢要道，不得违误。
黄大顺 （白） 遵命。
带马。
（四兵士自两边分上，带马，引黄大顺同下。）毛朋 （白） 来，传刑房书吏进见。
四侍卫 （同白） 刑房书吏进见。
（书吏上。）书吏 （白） 书吏参见大人。
毛朋 （白） 附耳上来。
来，看衣更换！
（众人同下。四牌夫掮“奉命出朝”、“地动山摇”、“逢龙除角”、“遇虎拔毛”牌同上，书吏扮巡按上。）书吏 （白） 外厢开道。
（四牌夫引书吏同下。门子上，毛朋扮算命先生上。）毛朋 （白） 一路之上，必须要伙伴相称。
门子 （白） 小人不敢。
毛朋 （白） 恕你无罪。带路。
（西皮摇板） 访民情我只得乔妆改扮，
下五府看一看善恶愚贤。
（毛朋、门子同下。）【第六场】
（杨春上。）
杨春 （西皮摇板） 在柳林等杨春午时已到，
这时候还不来叫人心焦。
（杨青、杨素贞同上。）杨素贞 （西皮摇板） 论丧礼就该在家中守孝，
都只为养育恩才走一遭。
杨青 （白） 妹子，我们来到柳林，你到林子里面歇息歇息，我们再走。
杨素贞 （白） 是。
（杨素贞下驴，坐下。杨春四顾。）杨春 （白） 怎么还不来？
杨青 （白） 宗兄，我来了。
杨春 （白） 愚下在此等候多时了。可曾来吗？
杨青 （白） 来了，你往林子里头瞧。
（杨青指杨素贞。）杨春 （白） 待我看来。
（杨春看杨素贞。）杨青 （白） 人才，你看怎么样？
杨春 （白） 倒有几分人才。
杨青 （白） 你中意啦？那末拿银子来吧。
杨春 （白） 婚书呢？
杨青 （白） 哈哈，你倒是个老在行。婚书在此。
杨春 （白） 银子在这里，三十两。
杨青 （白） 如此，两下同交。
（杨青、杨春交换银书。）杨青 （白） 喛，宗兄，你叫她怎么跟你走哪？
杨春 （白） 去到前面，雇上一骑牲口。
杨青 （白） 雇牲口？那多费事。你看，我这匹毛驴卖给你，好不好？
杨春 （白） 好，要多少钱？
杨青 （白） 你也给三十两银子吧。
杨春 （白） 喛，哪里值得这许多？
杨青 （白） 你给多少？
杨春 （白） 五两银子。
杨青 （白） 好，便宜不过“当家子”，就是五两银子吧。
杨春 （白） 五两银子与你。
杨青 （白） 我把鞍子卸下来。
杨春 （白） 做什么？
杨青 （白） 我卖马不配鞍子。
杨春 （白） 喛，无有鞍鞯，怎好坐骑？
杨青 （白） 那末，我把鞍子也卖给你吧。
杨春 （白） 好，要多少钱？
杨青 （白） 您也给五两银子吧。
杨春 （白） 太多了。
杨青 （白） 您给多少？
杨春 （白） 与你二两银子。
杨青 （白） 好，便宜不过“当家子”，就是二两。
（杨春付银，杨青接银。）杨青 （白） 嗳，我想起来了，你没有驴鞭子。
（杨青会意。）杨春 （白） 我在路旁折一柳杈，权当驴鞭便了。
杨青 （白） 我这儿有根鞭子，我……
杨春 （白） 也要二两？
杨青 （白） 好啦，好啦，便宜不过“当家子”，我送给你吧。
（杨青交鞭。）杨青 （白） 宗兄，您等我走了再向她讲话。
杨春 （白） 却是为何。
杨青 （白） 不是啊，实不相瞒，她是我的亲妹子。
杨春 （白） 原来是大舅子。
杨青 （白） 岂敢，岂敢。我们有手足之情，一定是难舍难分；还是我先走的好。客官，舍妹年纪轻，还请多多照应。
杨春 （白） 那个自然。
杨青 （白） 正是：
（念） 兄妹分别在柳林，叫人难舍又难分。实实难舍亲胞妹……
（杨青看银子。）杨青 （白） 嘿嘿！
（念） 有了银子我黑了心。
（杨青下。）杨春 （白） 啊，娘子，天色不早，我们一同赶路吧。
杨素贞 （白） 啊！你是何人，叫我一同与你赶路？
杨春 （白） 你那兄长，得我了三十两银子，将你卖与我了。
杨素贞 （白） 那兄长哪里去了？
杨春 （白） 他言道：你们有手足之情，难舍难分，他先走了。娘子我们一同赶路吧！
杨素贞 （白） 此话当真？
杨春 （白） 哪个骗你！
杨素贞 （白） 待我唤来。
兄长，兄长！
杨春 （白） 他去远了。
杨素贞 （白） 喂呀！
（西皮散板） 可恨兄长心太狠，
不该将我卖与他人。
（白） 既是我兄长将我出卖与你，不知有何为证？
杨春 （白） 婚书为证。
杨素贞 （白） 拿来我看。
（杨春取出婚书。）杨春 （白） 拿去看来。
且慢，想你乃是有气之人，若将婚书扯碎，我岂落一个人财两空。待我念来你听——
（杨春随念随走，走圆场。）杨春 （白） “立婚书人婆婆陈氏……”
（杨素贞欲抢，被杨春觉察，随走随念。）杨春 （白） “立婚书人婆婆陈氏：次子亡故。次媳杨氏在家吵闹不贤，只得将她改嫁他人为妻，收受彩礼三十两。胞兄杨青代笔。”
（杨素贞欲抢。）杨春 （白） 哈哈，你还要抢啊？
杨素贞 （白） 喂呀！
（西皮散板） 刁嫂设计毒又狠，
胞兄毫无手足情。
还望客官施恻隐，
放我回家看娘亲。
杨春 （白） 住了。
（西皮散板） 现有婚书为凭证，
人财两空我怎甘心。
杨素贞 （西皮散板） 你家也有姊和妹，
你姊妹嫁过多少人！
杨春 （白） 呸！
（西皮散板） 贱人出言不思忖，
杨春恶言恶语骂。
（白） 杨春打……
（杨春举拳欲打。）杨素贞 （西皮散板） 素贞哭……
（杨素贞、杨春同走圆场。门子、毛朋同上。）毛朋 （西皮散板） 毛朋来到，
拷打娘行为何情？
杨春 （白） 原来是位先生。
毛朋 （白） 请问兄台上姓？
杨春 （白） 在下姓杨名春。
毛朋 （白） 兄台为何在此拷打娘行？
杨春 （白） 先生有所不知，她兄长得了我三十两银子，将她卖与我了；她不肯随我回去，反而口出恶言，故而在此争吵。
毛朋 （白） 待我问来。
这一娘行，你兄长既然得了他三十两银子，你为何不肯随他回去？
杨素贞 （白） 小妇人满腹含冤，未曾申诉。
杨春 （白） 呀呸！方才你兄长在此，你不讲有满腹含冤，如今倒有满腹含冤，我打死你这贱人。
毛朋 （白） 兄台，她言道，她有满腹含冤。等她讲个明白，再作道理。
杨春 （白） 好，听你讲些什么。
毛朋 （白） 那一娘行，你将满腹含冤，慢慢讲来。
杨素贞 （白） 先生，客官容禀。
毛朋 （白） 慢慢地讲来。
杨素贞 （西皮导板） 杨素贞在柳林一一诉禀，
（西皮慢板） 尊先生与客官细听详情。
（毛朋向杨春。）毛朋 （白） 请问兄台贵姓？
杨春 （白） 在下姓杨名春。
毛朋 （白） 哦，杨春，好名字。
（毛朋暗示门子记录。）杨素贞 （西皮慢板） 家住在汝宁府上蔡县境，
（毛朋向杨春。）毛朋 （白） 请问兄台哪里人氏？
杨春 （白） 南京水西门人氏。
毛朋 （白） 南京水西门，好地方。
（毛朋暗示门子记录。）杨素贞 （西皮慢板） 四都里姚家庄有我家门。
（毛朋向杨春。）毛朋 （白） 兄台做何为生理？
杨春 （白） 在下贩卖布匹为生。
毛朋 （白） 大买卖。
杨春 （白） 小本钱。
杨素贞 （西皮慢板） 我大伯姚庭椿生来愚蠢，
我的夫姚庭梅饱学书生。
田氏嫂在家中吵闹太甚，
朝夕间惹是非才把家分，
实可恨田氏女良心丧尽，
用药酒害死了我的夫君。
我兄长昧却了同胞情分，
假意说母有病诓我到柳林；
他竟然得银两将我卖定，
小女子含冤屈有三不遂心。
毛朋、杨春 （同白） 哪三不遂心？
杨素贞 （西皮慢板） 一不遂婆年迈无人孝敬，
二不遂撇宝童七岁姣生；
三不遂我丈夫死于非命，
（哭头） 我的夫呀！
（西皮摇板） 望客官放我归去把冤伸。
杨春 （西皮摇板） 听素贞诉罢苦低头思忖，
毛朋 （白） 哦！
（西皮摇板） 却原来她竟有许多冤情。
（白） 兄台，这娘行身世可怜，可不放她回去？
杨春 （白） 先生，难道叫我人财两空？
毛朋 （白） 是啊，难道叫他人财两空？
兄台，我意欲与这女子，代出银子三十两，你可愿放她回去？
杨春 （白） 既然先生有此美意，杨春应允就是。
（毛朋向门子。）毛朋 （白） 童儿，取三十两银子过来。
（毛朋暗摇手。）门子 （白） 盘费不够了。
毛朋 （白） 惭愧呀，惭愧。
杨春 （白） 先生何出此言？
毛朋 （白） 方才应允与这女子代出三十两银子，我那小伙计言道：盘费不够。岂不惭愧。
杨春 （白） 你没有银子？没有银子，说什么大话？我还是带她走。
毛朋 （白） 如此，待我劝她随你回去。
娘行，只管大胆随他回去，走到前面大户人家，高喊三声“异乡人好命苦”，自有人来救于你。
杨素贞 （白） 小女子明白了。
毛朋 （白） 告辞了。
（西皮摇板） 暗地里骂杨春瞎了眼睛，
把按院当做了算命的先生。
少时间命衙役将他拿问，
责打他四十板枷号在头门。
（毛朋下，门子随下。）杨春 （白） 走！快快随我赶路吧。
杨素贞 （白） 喂呀！
（西皮摇板） 诉罢了千般苦不发恻隐，
无奈何我只得随他同行。
猛然见紫金镯珠泪难忍，
（杨素贞哭。杨春打杨素贞。）杨春 （白） 好贱人！
（西皮摇板） 我一足踢你在埃尘。
（白） 这你贱人，方才言道：丈夫去世，三七未满；如今手带紫金镯，你卖什么风流！
杨素贞 （白） 客官有所不知，我公公在世之时，留下紫金镯儿一对，我夫妻各带一只；夫死妻不嫁，妻死夫不娶。今日见了此镯，怎不叫我痛哭啊……
杨春 （白） 呀！
（西皮摇板） 这娘行诉出千般苦，
铁石的人儿也伤心。
我今舍银三十两，
情愿放你回家门。
（白） 娘子，看你说得可怜，我三十两银子不要，放你回家去吧。
杨素贞 （白） 此话当真？
杨春 （白） 自然当真。
杨素贞 （白） 多谢客官。
（杨素贞欲行，转。）杨春 （白） 为何去而复转？
杨素贞 （白） 我那婚书还在你手中呢。
杨春 （白） 哦，唉，人和银子俱都不要，婚书要它何用！扯碎就是。
（杨春撕婚书。）杨素贞 （白） 客官请上，受我一拜。
（杨素贞拜。）杨素贞 （西皮摇板） 客官作事真可敬，
生生世世感大恩。
（杨素贞转身欲行。）杨春 （白） 娘行转来！娘行转来！
杨素贞 （白） 啊！荒郊野外，男女有别，唤我何事？
杨春 （白） 哈哈！婚书在我手中，你也不说男女有别；如今婚书扯碎，就说男女有别。看将起来，你这人真真没有良心哪。
杨素贞 （白） 哎呀，恩人哪。
（杨素贞跪。）杨春 （白） 起来起来，想不到三十两银子，买了个“恩人”二字，倒也值得。我且问你，此番往哪里去？
杨素贞 （白） 我么，要回婆家去。
杨春 （白） 你那刁嫂田氏焉能容留于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杨素贞 （白） 如此，我便回娘家去。
杨春 （白） 倘若你兄长再来卖你，那时节你要找第二个杨春哪，恐怕就无有了。
杨素贞 （白） 喂呀，我杨素贞如今是走头无路的了哇。
杨春 （白） 喛，也罢。你也姓杨，我也姓杨，五百年前是一家，我愿与你结为仁义兄妹，与你伸冤告状。
杨素贞 （白） 此话当真？
杨春 （白） 当真哪。
杨素贞 （白） 小妹就跪下了。
杨春 （白） 她倒聪明得很哪。
（西皮摇板） 好一个聪明杨素贞，
她比我杨春强十分。
（杨春跪。）杨春 （西皮摇板） 杨春今年三十二，
杨素贞 （西皮摇板） 素贞二十单八春，
杨春 （西皮摇板） 我把你当作亲胞妹，
杨素贞 （西皮摇板） 犹如同胞一母生。
兄长请上受我拜……
（杨素贞拜。杨春答拜。毛朋、门子同上。）毛朋 （西皮摇板） 柳林内又来了算命先生。
（白） 兄台，方才她不肯随你回去，如今你二个怎么拜起天地来了？
杨春 （白） 先生有所不知，我与她结为仁义兄妹，替她伸冤告状。
毛朋 （白） 哦……我却不信。
杨春 （白） 你去问来。
毛朋 （白） 自然要问。
啊，娘行，为何在此与他拜起天地了？
杨素贞 （白） 先生有所不知，他见我有满腹冤仇，三十两银子不要，又将婚书扯碎，还与我结为仁义兄妹，替我伸冤告状。
毛朋 （白） 真是十分难得。
兄台，看将起来你倒是个好人哪。
杨春 （白） 我本来是个好人哪。
毛朋 （白） 你们告状，可有状子？
杨春 （白） 进城请人代写。
毛朋 （白） 这就费事了。我与你代写一张如何？
杨春 （白） 先生会写状？
毛朋 （白） 略知一二。
杨春 （白） 无有纸笔，怎好写状？
毛朋 （白） 纸笔吗，我有。
杨春 （白） 先生，你不是个好人哪。
毛朋 （白） 怎见得？
杨春 （白） 你又会写状，又带纸笔，看将起来，你定是一个包揽词讼的刀笔先生。
毛朋 （白） 兄台哪里知道，方才前面有两个朋友厮闹，是我与他们解劝，余下白纸一张，有道是，闲时备来……
杨春 （白） 急时用。
毛朋 （白） 偏偏就用着了。
杨春 （白） 巧得很。
（毛朋向门子。）毛朋 （白） 拿笔砚过来。
兄台，你叫令妹起个由头，我好写状。
杨春 （白） 贤妹，先生叫你起个由头，他好写状。
杨素贞 （白） 是。
小妇人杨素贞，乃河南汝宁府上蔡县四都八甲里姚家庄人氏……
毛朋 （白） 好好好，够了够了。
（毛朋写状。）毛朋 （白） 兄台，状纸写好了，拿去吧。
杨春 （白） 写得好快呀。
贤妹收下了。
杨素贞 （白） 兄长，烦先生念上一遍，大人问起也好照状问话。
毛朋 （白） 兄台，令妹倒颇有见识。
杨春 （白） 先生夸奖。
毛朋 （白） 你二人听了。
“具告状人孀妇杨素贞，年二十八岁，系河南汝宁府上蔡县四都八甲里姚有庄人氏。状告大伯姚庭椿，刁嫂田氏，胞兄杨青，为害夫霸产典卖鲸吞事……”
这八个字的由头，叫她记下了。
杨春 （白） 贤妹，你要记下了。
杨素贞 （白） 是。
毛朋 （白） “大伯庭椿，用药酒害死我亲夫庭梅，刁嫂田氏，用钢刀杀死七岁宝童……”
杨素贞 （白） 喂呀，儿啊！
毛朋 （白） 令妹为何啼哭？
杨春 （白） 贤妹为何啼哭呀？
杨素贞 （白） 听说田氏杀死我儿，故而落泪。
毛朋 （白） 兄台，有道是：“一字入公衙，无赖不成词。”这不过是一句赖词。
杨春 （白） 贤妹，这是一句赖词。
先生，请往下念。
毛朋 （白） “胞兄杨青，推母有病，将奴诓至柳林，卖与贩梢人杨春为室……”
（杨春抢状在手。）杨春 （白） 拿过来吧，我不去告了。
毛朋 （白） 为何不告？
杨春 （白） 你上面写的“贩梢人杨春”，你可知按院大人有告条在外，有人提起“贩梢”二字，责打四十大板，一面长枷。难道我自己把自己告下来不成？我不去告了。
毛朋 （白） 原来你也懂得王法？
杨春 （白） 自然我懂得王法。
毛朋 （白） 好，待我与你改过。
杨春 （白） 改得好，我就告得准。
毛朋 （白） 只要你去告，我就改得好。
杨春 （白） 我包告。
毛朋 （白） 我包改。“贩梢人”改为“异乡人”。
“卖与异乡人杨春为室。春见金镯不忍，身价银子不要，反将婚书扯碎，认为仁义兄妹，替小妇人伸冤。闻听大人爱民如子，法不枉断，因此前来越衙告状。望祈青天大人，快拿凶恶到案，问明情由，依律除奸，则亡夫瞑目泉下，小妇人草木得生。一字上告，一字上告。”
杨春 （白） 先生辛苦了。
贤妹好好收藏起来。
杨素贞 （白） 兄长，请问先生住在哪里？状子若有不妥，也好请先生补状。
毛朋 （白） 我在道台衙门前，设一小小卦摊；外人称我“说不倒的老先生”。
杨春 （白） 先生，状子若是告得准，你就是“说不倒的老先生”；若是告不准，你是“搬得倒的老先生”。
毛朋 （白） 告辞了。
（西皮摇板） 好一个小杨春能知王法，
免去了四十板一面长枷。
（毛朋、门子同下。）杨春 （白） 贤妹，天色不早，你我赶路吧。
杨素贞 （白） 走啊！
（西皮摇板） 那先生写状纸恩高义大，
但愿得准了状将田氏捉拿。
（杨春、杨素贞同下。）【第七场】
（四光棍引刘二混同上。）
刘二混 （念） 时不济来运不通，押了白虎开青龙。
（白） 在下刘二混，游手好闲，专靠矇、坑、诈、骗为生。
我说兄弟们，这两天咱们是“盘子里扎猛子”——浅住啦。城门口溜跶溜跶，找点零花。走，走。
（四光棍引刘二混同下。拉城。杨春、杨素贞同上。）杨素贞 （西皮摇板） 终朝忧愁难消恨，
不知何日把冤伸。
杨春 （白） 贤妹，我们在前面打尖。愚兄忘了付牲口的草料钱，贤妹在此等候，愚兄去去就来。
杨素贞 （白） 兄长你要快些来呀。
（杨春下。四光棍、刘二混同上。）刘二混 （白） 这娘儿们可长得不错。
（杨素贞惊愣，刘二混暗示四光棍推拥着杨素贞同进城。杨春上。）杨春 （白） 贤妹，贤妹……
（刘二混拦住杨春。）刘二混 （白） 大哥，你是要进城吗？
杨春 （白） 正是要进城。
（杨春前走。刘二混拦。）刘二混 （白） 听你口音，不是此地人氏。
杨春 （白） 本不是此地人氏。
刘二混 （白） 哪里人氏？
杨春 （白） 南京水西门人氏。
刘二混 （白） 南京是好地方。
杨春 （白） 小地方，小地方。
（杨春前走。刘二混拦。）刘二混 （白） 大哥！你不知道，我们此地专欺侮外乡人；你身上又背着这么个大包袱，更要受人欺侮了。我呀是个好人，最爱交朋友，就是不服气这个。这样吧，你把包袱交给我，我背着；你跟着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去，我再把这个包袱交还你。大哥你看怎么样？
杨春 （白） 这个……
刘二混 （白） 哎，我是个好人。
杨春 （白） 这如何使得！
刘二混 （白） 四海之内，皆为朋友，这算得了什么？你放心，把包袱交给我吧，没错！没错！
杨春 （白） 哦，这……
刘二混 （白） 哎，你别不放心，我是挺爱交朋友的。
杨春 （白） 如此有劳大哥了。
（刘二混接包袱。）刘二混 （白） 别客气，别客气。
（杨春、刘二混同走。）刘二混 （白） 哎，大哥，你刚才慌慌张张，是不是找人哪？
杨春 （白） 是的，是的。
刘二混 （白） 是个妇人是不是？
杨春 （白） 对了，对了。
刘二混 （白） 骑着牲口？
杨春 （白） 越发的对了。
（刘二混指上场门。）刘二混 （白） 我看她往那边去了。
杨春 （白） 哦，往那边去了。
贤妹，贤妹……
（刘二混急背包袱进城。）杨春 （白） 怎么不见哪？
（杨春回头不见刘二混，急待进城。）门官 （内白） 关城啦！
杨春 （白） 哎呀，且住！贤妹不见，包袱又被他人骗去，怎不叫我气……气……气……
（杨春下。）【第八场】
（宋土杰上。）
宋士杰 （念） 人道公门好修行，看来不差半毫分。得方便处且方便，一字之间有重轻。
（白） 老汉，宋士杰。在前任道台衙门，当过一名刑房书吏，只因我办事傲上，才将我刑房革退。在西门以外，开了一所小小店房，不过是避闲而已。今日有几个朋友，约我去吃酒，街肆上走走。
（宋士杰出门，刘二混、四光棍赶杨素贞同上，过场，同下。）宋士杰 （白） 啊，这信阳州一班无头光棍，追赶一个女子；若是追在无人之处，那女子定要吃他们的大亏。我不免赶上前去，打他一个抱不平！咳，只因我多管人家的闲事，才将我的刑房革掉，我又管的什么闲事啊。不管也罢，街肆上走走。
杨素贞 （内白） 异乡人好命苦啊！
宋士杰 （白） 我本当不管，那女子言道：“异乡人好命苦！”我宋士杰不管，他们哪一个敢管，这这这……有了，我不免回去，与我的妈妈商议商议，好去救一救。
（宋士杰进门。）宋士杰 （白） 妈妈，妈妈，妈妈哪里？
（万氏上。）万氏 （念） 最爱吃素念经文，要学南海观世音。
宋士杰 （白） 错了！
万氏 （白） 我刚出来，就错啦？
宋士杰 （白）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你如何比得？
万氏 （白） 我们老两口子，常常帮助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怎么说比不得呢？
宋士杰 （白） 哎，还是比不得。
万氏 （白） 比得。
宋士杰 （白） 比不得。
万氏 （白） 比得，比得，比得！
宋士杰 （白） 哦！就算比得。
万氏 （白） 老头子，叫我什么事？
宋士杰 （白） 妈妈，今天有几个朋友，约我去吃酒；行在街肆之上，只见信阳州一班无头的光棍，追赶一个女子，若追在无人之处，那女子定要吃他们的大亏。我将你唤将出来，商议商议，我们设法去救她一救哇！
万氏 （白） 怎么，你这老头子，你的老脾真是改不了！只因你好管闲事，衙门才把你的差事革掉，怎么你又管闲事啦！要管你去管，我可不管。
宋士杰 （白） 妈妈，我本当不管，那女子言道：“异乡人好命苦！”妈妈，念她是个异乡人，救她一救吧！
万氏 （白） 我管她异乡人内乡人。我不管。
宋士杰 （白） 妈妈，你要学大慈大悲，该去管她一管。
万氏 （白） 我不管。
宋士杰 （白） 妈妈，你是个好人，你管一管吧。
万氏 （白） 不管。
宋士杰 （白） 管一管吧。
万氏 （白） 不管，不管，不管！
宋士杰 （白） 不管？
万氏 （白） 不管！
宋士杰 （白） 不管？
万氏 （白） 不管嘛！不管定啦！
宋士杰 （白） 不……管……
（宋士杰想。）宋士杰 （白） 是啊，救人一命，少活十年。
万氏 （白） 你这老头子，越来越糊涂啦，谁不知道，救人一命，多活十年；你怎么说少活十年？
宋士杰 （白） 呃！少活十年，少活十年。
万氏 （白） 多活十年，多活十年，多活得儿十年！
宋士杰 （白） 你晓得多活，为什么不去救她呀？
万氏 （白） 哈哈，你这老头子，在这儿等着我哪。
（万氏笑。）万氏 （白） 若是打出祸来？
宋士杰 （白） 有我担代。
万氏 （白） 有你？好，老头子，你听了。
（扑灯蛾） 万氏开言道，
老头子你是听：
上房拿棒锤，
专打抱不平。
（万氏取棒，万氏、宋士杰同出门。四光棍、刘二混赶杨素贞同上。宋士杰指杨素贞，对万氏暗示。万氏救杨素贞打四光棍同下，宋士杰挡住刘二混，刘二混两边无法走。）刘二混 （白） 原来是宋家爷爷。
宋士杰 （白） 呣！
刘二混 （白） 宋家爷爷，你好哇？
（宋士杰看刘二混。）宋士杰 （白） 好哇！。
刘二混 （白） 哈哈，回头见。
（刘二混欲走。宋士杰拦。）宋士杰 （白） 娃娃，清平世界，朗朗亁坤，你要抢人家，该当何罪？
刘二混 （白） 宋家爷爷，我们的事您还不知道吗？小孩子手里没有钱啦，光棍还拦财路吗！嘿嘿，回头见。
（刘二混欲走。宋士杰拦。）宋士杰 （白） 娃娃，遇见你宋家爷爷，休想过去。
刘二混 （白） 哈哈！开口一声爷爷，闭口一声爷爷，我看你这样儿是不识抬举！
宋士杰 （白） 你这奴才要造反哪？
刘二混 （白） 造反哪，今天就打你这儿起！
（刘二混用包袱，欲打架。）刘二混 （白） 我……
（宋土杰向万氏。）宋士杰 （白） 打这个奴才。
万氏 （白） 好小子！
（万氏打刘二混。）刘二混 （白） 哎哟！
（刘二混跑下。）万氏 （白） 老头子，打跑啦！
宋土杰 （白） 让他去吧。回店。
（万氏拾包袱，领杨素贞同走圆场进门。万氏放包袱，拴驴，领杨素贞进门。）杨素贞 （白） 多谢妈妈搭救。
万氏 （白） 别客气，别客气！来来来，你这儿坐下，不要害怕，你歇息歇息。
（杨素贞坐。宋士杰使眼神招呼万氏。）万氏 （白） 老头子，什么事啊？
宋士杰 （白） 将她救下，叫她走哇，怎么领到店中来了？
万氏 （白） 老头子，我来问你，咱们家里开的是什么？
宋士杰 （白） 呃……是店。
万氏 （白） 既然开的是店，卖的是饭，有了客人，不往里边让，难道还往外推吗？
宋士杰 （白） 呃，妈妈说得有理。妈妈，你去问问人家姓什么！
万氏 （白） 对啦，我去问问。
喛，你姓什么？
杨素贞 （白） 我姓杨，名叫素贞。
万氏 （白） 老头子，她叫杨素贞。
宋士杰 （白） 哪里人氏？
万氏 （白） 对啦。
小娘子，你是哪儿的人哪？
杨素贞 （白） 河南上蔡县人氏。
万氏 （白） 老头子，她是河南上蔡县人氏。
宋士杰 （白） 孤身女子至此作甚哪？
万氏 （白） 我也不晓得。
宋士杰 （白） 去问哪！
万氏 （白） 对呀。
小娘子，你打河南上蔡县到信阳州，什么来啦？
杨素贞 （白） 越衙告状来了。
万氏 （白） 老头子，她是越衙告状来了。
宋士杰 （白） 哎哟，越衙告状，这个冤枉一定是大了。
万氏 （白） 冤枉不大，人家越衙告状吗！
宋土杰 （白） 你问她有状无状……
（万氏欲走。）宋士杰 （白） 拿来我看哪。
万氏 （白） 我说老头子，你有话一块儿说，让我跑来跑去，你这不是溜我吗？
（宋士杰笑。）宋士杰 （白） 没有了！
万氏 （白） 嗳，小娘子，你越衙告状，可有状纸？
杨素贞 （白） 有！
万氏 （白） 拿出来我们看看。
杨素贞 （白） 这……无有。
万氏 （白） 这多“干”呐！
老头子，我问来啦，我问她有状无状，她说：“有。”
宋士杰 （白） 拿来我看哪！
万氏 （白） 她说——
（万氏学杨素贞语。）万氏 （白） “这……无有了！”
宋士杰 （白） 妈妈，你这是怎么样了？
万氏 （白） 我这是怎么趸来怎么卖。
宋士杰 （白） 妈妈，你去对她言语，我在前任道台衙门，当过一名刑房书吏；状纸若有不到之处，我与她更改。妈妈，我们夫妻是好人哪！
万氏 （白） 是啊，谁不知道我们是好人哪！
宋士杰 （白） 对她言讲。
万氏 （白） 我跟她说去。
小娘子，我们老头子，在前任道台衙门，当过刑房书吏。你把状子拿出来，让我们老头子看看；若有不到这处，也好与你更改更改。嗳，我们老夫妻是好人啊！
杨素贞 （白） 如此，妈妈请看。
万氏 （白） 真聪明！我一说是好人，她就拿出来了。待我看看。哎呀，写得真好啊！
（万氏倒看状子。）宋士杰 （白） 妈妈，你在那里作什么？
万氏 （白） 看状啊！
宋士杰 （白） 看状啊，倒了！
万氏 （白） 倒了。
（万氏翻状子。）万氏 （白） 这不是给你看吗？
（宋士杰笑，接状看。）宋士杰 （白） “具告状人嬬妇杨素贞，年二十八岁，系河南汝宁府上蔡县四都八甲里姚家庄人氏。状告大伯姚庭椿，刁嫂田氏，胞兄杨青，为害夫霸产典卖鲸吞事……”这是八个字的由头，叫她记下了！
万氏 （白） 这八个字由头，你记记好了！
杨素贞 （白） 知道了。
宋士杰 （白） “大伯庭椿，用药酒害死我亲夫庭梅；刁嫂田氏，用钢刀杀死七岁宝童……”
杨素贞 （哭） 喂呀！
（杨素贞假意啼哭，试探宋士杰。）宋士杰 （白） 妈妈，你去问她，为何啼哭！
万氏 （白） 小娘子，为什么哭哇？
杨素贞 （白） 想那宝童，乃是我的儿子，若被田氏杀害，叫我怎么不痛心啊？
（杨素贞偷看宋士杰。）万氏 （白） 老头子，难怪人家哭，你想啊，宝童是她的儿子，倘若被人杀死，叫她怎么不难过呀！就是我听见了，也怪难受的。老头子，我的儿啊！
（万氏哭。）宋士杰 （白） 妈妈，这叫：牛吃房上草。
万氏 （白） 哪有这么长的脖子呀？
宋士杰 （白） 风吹千斤石。
万氏 （白） 从来没有听见有过那么大的风！
宋士杰 （白） 一字入公门，不赖不成词。这是一句赖词，她的儿子不会死。对她言讲。
万氏 （白） 我去告诉她。
小娘子，这是作状的一句赖词。你的儿子没有死，不要啼哭。
杨素贞 （白） 多谢妈妈。
（杨素贞暗暗点头，佩服宋士杰的见识。）万氏 （白） 老头子，你往下念哪！
宋士杰 （白） “胞兄杨青，推母有病，将奴诓至柳林，卖与……”
（宋士杰停。）万氏 （白） 老头子，我给你去拿眼镜去。
宋士杰 （白） 不用，不用。
（宋士杰细看。）宋士杰 （白） 哦。这是改了！妈妈，本来要写贩梢人，按院大人有告示在外，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