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香罗带》剧本唱词
角色
林慧娘:旦
唐通:老生
陆世科:小生
杜之秩:丑
王三善:老生
春莺:旦
唐芝:娃娃生
陈璘:老生
地保:丑
宋名:丑
剧情
明代,浙江乌程守备唐通,奉命往杭州校阅军马,留妻林慧娘与子唐芝在家。唐芝之师陆世科偶染感冒,唐芝以母之罗带捆缚锦被送与先生御寒发汗。唐通返家后,往陆世科处探病,见林慧娘罗带,疑妻不贞,勒逼林慧娘夤夜往叩陆世科房门,以试其奸情真假。陆世科斥林慧娘淫奔,拒不启户,留书辞馆而去。唐通疑虑既释,再次别家,途宿黑店,将店主宋名杀却。时值军令催行,仅携去宋名之首级,而将衣裳、马匹遗落店中。次日为地保所见,误以为唐通被害,报官后,知县王三善命传林慧娘前来认尸。地保至唐家,恰值唐通表弟杜之秩前来借贷,杜之秩知唐通外出,乘机调戏林慧娘。地保见状,错疑二人有染,想从中敲诈,林慧娘怒责之,地保恼羞成怒,将二人扭至县衙,诬陷林慧娘因奸谋夫。知县王三善未便妄决,暂将慧娘等寄监待审。陆世科辞馆赴试,金榜高中,出任浙江巡按。调审林慧娘一案时,因忆往事,臆断林慧娘情实无屈,遂将二人判斩。王三善力阻无效,暗遣二差往唐家中捉拿可疑之人,以雪冤狱。适唐通功成返里,为二差误捕。公堂之上,唐通向陆世科说明往事,林慧娘之冤始得昭雪。
注释
梆子传统戏有《三疑计》,为一出别具情趣的悲喜剧,我(荀慧生)幼年时曾多次演出。但仅短短一折。我改演京剧后,即就此折情节,丰富加工,增益首尾,改编为京戏。
原本造成唐通误以妻子不贞的原因为一只缠足睡鞋,而先生陆世科则为一皓首老者。改编时,鉴于睡鞋乃旧日妇女所用之物,近世已不多见,且以此作为主导,出现于舞台之上,形象不雅,乃改为女子所用之罗带,戏亦随之改用《香罗带》为名。唐通夫妇本为中年之人,若陆先生年已老迈,唐通疑妻与之有染,似不近情理,因而将陆改用小生扮演。
此剧于一九二七年编成,同年八月十二日在北京开明戏院(今珠市口影院)首次演出。我自饰林慧娘,张春彦饰唐通,金仲仁饰陆世科,茹富惠饰杜之秩。此后数十年,不断演出,也是我常演的剧目之一。
此剧情节曲折,通过喜剧手法,讽刺了主观用事,只以臆测,不凭调查分析的唐通及陆世科。
【第一场:出师】
(四兵卒、中军、陈璘同上。陈璘唱〖点绛唇〗。)
陈璘 (念) 赤面雄心志出群,南征北战扫烟尘。威风抖擞山岳震,一片丹诚保大明。
(白) 本帅陈璘,明室为臣,官拜浙江提督。今有海寇作乱,奉圣命前去征剿。
中军,吩咐启程前往。
(〖牌子〗。众人同下。)【第二场:别家】
(唐通上。)
唐通 (引子) 习剑谈兵,何日里,显姓扬名。
(念) 授书黄石老,习剑白猿公。胆气迅雷黑,忠胆畏日红。
(白) 俺,唐通,乃乌程人氏,幼习弓马,充当本城守备,娶妻林氏,所生一子名唤唐芝,年方一十三岁,现从江苏儒士陆世科在塾攻书。一家倒也和顺。今有海寇作乱,陈元帅将令到来,命我往杭州伺候点阅,不免将娘子唤出,嘱咐一番也好登程。
娘子哪里?
(春莺、林慧娘同上。)林慧娘 (念) 主持中馈,举案齐眉。
(白) 官人!
唐通 (白) 娘子请坐。
林慧娘 (白) 有座。
(唐通、林慧娘对坐。)林慧娘 (白) 官人唤我出来何事?
唐通 (白) 只因海寇作乱,陈元帅有将令到来,命我往杭州伺候校阅,为此请出娘子,将家务嘱咐一番,以便登程。
林慧娘 (白) 家中之事自有妾身料理,官人请放宽心。
唐通 (白) 话虽如此,我有两桩大事放心不下。
林慧娘 (白) 不知是什么事儿?
唐通 (白) 第一,我儿年幼现在学中攻书,我走之后,要你认真检理他的功课。
林慧娘 (白) 那陆先生自到我家设帐,已经数月,我儿的功课甚好,每日下学归来,妾身盘问他的功课十分进益,想是先生教授有方,我儿的学业,你我不必挂心。
唐通 (白) 我去之后,表弟若来借贷,你一文也不要与他。
林慧娘 (白) 这个……哦,官人,想人生在世,总要周济贫寒,何况是如此至亲喏!
唐通 (白) 不是喏,那样人不务正业,你我岂能借钱与他。
林慧娘 (白) 妾身记下了,不知官人几时启程?
唐通 (白) 即刻启程。
林慧娘 (白) 好。
春莺,去往书房将你少爷唤了回来。
你父子见面分别分别。
唐通 (白) 大兵尚不发动,我不过月余还要回家一次,何必唤他回来,惹他哭哭啼啼。我就此去也。
(西皮散板) 大丈夫立功名全凭弓马,
边关上舍性命报效国家。
叮咛语你必须牢牢记下,
你本是贤德人料也无差。
(唐通下。)林慧娘 (西皮摇板) 我儿夫是英雄才高志大,
论韬略不亚那汉室虎牙。
天生就封侯骨分毫不假,
到将来凌烟阁必定有他。
(杜之秩上。)杜之秩 (西皮散板) 行一步来至在表兄家下,
手内窘且向他述述贫乏。
(白) 表哥、表嫂,我来了!
林慧娘 (白) 何人叫门?
(春莺出。)春莺 (白) 谁呀?
杜之秩 (白) 是我来了。
春莺 (白) 原来是杜二爷,我给您回禀一声。
(春莺进门。)春莺 (白) 主母,杜二爷来了。
林慧娘 (白) 请他进来。
(杜之秩入。)林慧娘 (白) 表叔在哪里?
杜之秩 (白) 嫂子。
林慧娘 (白) 请坐。
杜之秩 (白) 嫂子请坐。
(杜之秩看。)林慧娘 (白) 表叔看些什么?
杜之秩 (白) 我哥哥上哪儿去了?
林慧娘 (白) 你兄长往杭州伺候陈元帅校阅军马去了。
杜之秩 (白) 嫂子,我可有事要求求您哪!
林慧娘 (白) 叔叔有何事相求?
杜之秩 (白) 没别的,我手里又短了钱啦,跟您借几文。
林慧娘 (白) 这有何难。
春莺,快与杜二爷取一两纹银来。
杜之秩 (白) 嫂子,一两哪儿够哪!
林慧娘 (白) 如此再添一两。
杜之秩 (白) 不够不够!实不瞒您说,家里都卖绝了,锅都揭不开了,您多借给我点,将来我有钱马上还给您。
林慧娘 (白) 你兄长不在家中,留下日用不多,为嫂实实无有银钱了。
杜之秩 (白) 怎么着,您一文也不添了。嫂嫂哇!
(西皮散板) 走向前来忙跪下,
嫂嫂搭救我一家。
来生情愿变犬马,
我一个人的嫂嫂哇!
(唐芝上。)唐芝 (西皮散板) 上房因何闹喧哗。
(白) 参见母亲。
林慧娘 (白) 罢了,你放了学了?
唐芝 (白) 放了学了。
(唐芝向杜之秩。)唐芝 (白) 表叔为何与我母亲下跪?
杜之秩 (白) 我给她拜年呢。
唐芝 (白) 今日是冬至,表叔怎么拜起年来?
杜之秩 (白) 我是拜早年。
唐芝 (白) 表叔不言,我倒明白了。
杜之秩 (白) 你明白什么?
唐芝 (白) 表叔敢是又来借钱来啦?
杜之秩 (白) 可不是吗!
唐芝 (白) 不知我母亲借与表叔多少?
杜之秩 (白) 二两,不够我用。
唐芝 (白) 我母亲实实手内无钱,侄儿这里有压岁元宝一锭,与表叔添上。
杜之秩 (白) 好小子,真比你爸爸还孝顺我呢!
唐芝 (白) 这是怎么讲话!
杜之秩 (白) 我要会说话,也不上你们这儿跪着哭穷来啦。小子这么好心眼,从今以后,见面你甭叫我大叔了。
唐芝 (白) 我叫你什么?
杜之秩 (白) 叫我大哥吧。
嫂子我走了。
林慧娘 (白) 恕不远送了。
杜之秩 (白) 正是:
(念) 二两银子随便耍,拿到宝局压个幺。
(杜之秩下。)唐芝 (白) 母亲,我爹爹往哪里去了?
林慧娘 (白) 你爹爹往杭州伺候陈元帅校阅军马去了,临行之时嘱咐为娘考查儿的功课。随为娘到后面温习便了。
(林慧娘、唐芝同下。)【第三场:师病】
(陆世科上。)
陆世科 (西皮散板) 饱读诗书饶学问,
待时守分度光阴。
(白) 小生陆世科,乃姑苏人氏,幼读诗书,曾登乡榜,寄居乌程,在唐守备家中设帐授徒,多蒙东人十分厚待,我只得尽心授教。今日身体微觉不爽,我也不肯旷他的功课。正是:
(念) 教授休荒废,人师不易为。
(唐芝上。)唐芝 (念) 终日读简编,专心学圣贤。
(白) 先生拜揖!
陆世科 (白) 罢了,你昨日功课可曾熟习?
唐芝 (白) 熟习了,先生让我背来。
陆世科 (白) 不必背了,待我与你另上新书便了。
(西皮散板) 出则弟入则孝人生根本,
赵中令治天下半部鲁论。
我正要翻书卷浑身发冷,
唐芝 (西皮散板) 问先生因何故神志不宁?
(白) 先生为何这等模样?
陆世科 (白) 霎时浑身发冷,想是感冒风寒了。
唐芝 (白) 先生且请安眠,待弟子去取锦被与先生遮盖发汗。
陆世科 (白) 我这里被褥俱全。
唐芝 (白) 只是单薄了。待我与先生取一床厚被来。
(西皮散板) 劝先生且安心调养病症,
待弟子取锦被遮盖你身。
(唐芝下。)陆世科 (西皮散板) 这也是穷书生身入困境,
好端端又遇着病魔来临。
(陆世科下。)【第四场:种祸】
(林慧娘上。)
林慧娘 (西皮原板) 山河一统久承平,
盗弄潢池启战争。
夫婿常怀澄清志,
请缨欲效汉终军。
(白) 我林慧娘,配夫唐通,夫君往杭州去了,命我在家支持门户,看看归期不远,待我将这几日的账目清算一番。
(唐芝上。)唐芝 (念) 先生身染病,回家禀娘亲。
(白) 参见母亲!
林慧娘 (白) 罢了。你今日为何下学甚早?
唐芝 (白) 只因先生染病在床,故而下学甚早。
林慧娘 (白) 不知先生得何病症?
唐芝 (白) 先生不过偶感风寒。
林慧娘 (白) 先生染病岂不要耽误我儿功课?快快请名医调治。
唐芝 (白) 先生不过偶感风寒,依孩儿之见,不如拿床锦被给先生遮盖遮盖,等出了汗也就好了。
林慧娘 (白) 好,就依儿之见,快把你父的锦被与先生拿去发汗。
(林慧娘看帐,唐芝回身抱被,自语。)唐芝 (白) 我拿它不动,怎么办呀,干脆拿我妈的裤腰带捆上给先生背了去。正是:
(念) 到家孝父母,出门敬先生。
(唐芝下。)林慧娘 (白) 这是杜家表弟借去的银两,官人回来难免一番口舌。正是:
(念) 事事如泡影,须存忠厚心。
(唐通上。)唐通 (西皮散板) 杭州盘桓一月整,
今日才转故园门。
(白) 娘子哪里?
林慧娘 (白) 官人回来了,请坐。
唐通 (白) 娘子请坐。我走之后,杜之秩可曾来过?
林慧娘 (白) 你将将出门,杜家表叔就来借贷,妾身与他二两银子,现在帐上,官人请看。
唐通 (白) 这二两银子如同抛在水内!
林慧娘 (白) 人总是厚道的好。
唐通 (白) 我儿功课如何?
林慧娘 (白) 我儿功课甚好。我家有了这位陆先生,真乃三生有幸!
唐通 (白) 先生果是才高?
林慧娘 (白) 非但才高,那日他在花园闲步,妾身偷看于他,好一副相貌,日后定然是位贵人。
唐通 (白) 这位先生才学好?
林慧娘 (白) 才学好。
唐通 (白) 相貌也好?
林慧娘 (白) 相貌也好!
唐通 (白) 着哇,他的才貌,自然比我唐通强的多呀!
林慧娘 (白) 这个……妾身失言了。
唐通 (白) 下次不可!
林慧娘 (白) 是。
唐通 (白) 既是先生教授有方,待我到书房去致谢意。
林慧娘 (白) 官人不必去了。
唐通 (白) 却是为何?
林慧娘 (白) 先生染病在床,待他好了再去不迟。
唐通 (白) 先生有病,我越发该去探望。
林慧娘 (白) 不是啊,他乃有病之人,你若前去,他岂不要周旋于你,倒替他添了许多麻烦。
唐通 (白) 你怎么老替外人讲话?
(林慧娘低头。)林慧娘 (白) 官人要去也无妨。
唐通 (白) 还不与我退下。
(林慧娘暗下。)唐通 (白) 我往书房去也!
(西皮散板) 师严道尊理当敬,
武将也须重儒生。
(唐通下。)【第五场:惊带】
(陆世科上。)
陆世科 (西皮散板) 寒儒不幸身有病,
浑身上下冷如冰。
强打精神来扎挣,
心中恍惚不安宁。
(陆世科睡。唐芝拿被上。)唐芝 (西皮散板) 一床锦被身背定,
师尊台前表寸心。
(白) 先生,先生!
原来睡着了,待我与他盖好。
(唐芝盖被,遗带。)唐芝 (白) 正是:
(念) 对天暗祷告,师尊灾祸消。
(唐芝下。唐通上。)唐通 (西皮散板) 为人须把子教训,
尊师重道理当应。
书斋之内声寂静,
只见先生睡沉沉。
(白) 先生,唐某来了。哦,原来先生睡熟了,可怜他少年书生,客中患病,令人可叹。哦,这床锦被是我娘子之物,想是借与先生发汗。哎,妇人之物岂可擅借与人,太也荒唐了。他既已睡着,不要惊动于他,待我转去。
(唐通走。)唐通 (白) 待我将门儿与他关好。
(唐通见带。)唐通 (白) 这是什么物件?原来是一条罗带,这条罗带怎么有些香泽?分明是妇人之物,先生书房之中,怎么有这样的东西。我明白了,想是先生年少风流,有那情人相赠与他,也是有的。哎!我一向道这位先生品学兼优,今日看来也是外面老诚,内中却信不得。哎呀!这条罗带我在哪里见过呀,哦,这、这、这、这分明是我家娘子之物,怎么落到书房之中?难道他二人……哦,是了!怪不得那个贱人每每夸奖先生才学,还道他品貌异常,原来有这样暧昧之事,我这样英雄岂肯作了此道。我不免去到上房先杀贱人,再杀这个村夫,方消我恨。我就是这个主意,我就是这个主意!
(唐通扫下。)陆世科 (西皮小导板) 睡梦之间身觉冷,
(西皮散板) 原来开着两扇门。
(白) 我身盖重衾,还是这般寒冷,原来未曾关门,待我自己扶病下来,将门关好,再来安睡。哦,这条罗带与这床锦被怎么有些香气?好似妇人之物,这岂是我盖得的,将它掀过一边。正是:
(念) 作客原非易,依人总是难。
(陆世科关门。)陆世科 (白) 哎呀,好冷哪!
(陆世科抱肩作冷状,下。)【第六场:释疑】
(唐通上。)
唐通 (念)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白) 咳,可恨贱人无理太甚,来此上房,待我唤她出来。
贱人,与我走出来。
(林慧娘捧茶上。)林慧娘 (西皮散板) 一盏清茶亲手奉,
孟光举案敬梁鸿。
(白) 官人请茶。
唐通 (白) 好贱人!
(唐通打林慧娘,拔剑杀去。林慧娘避开,跪下。)林慧娘 (白) 哎呀,官人哪!我与你作了多年夫妻,从不曾见你如此生气,总有服侍不周之处,望官人恕我初犯。
唐通 (白) 呸呸,这样事还想作第二次么?
林慧娘 (白) 官人大发雷霆,所因何故?望官人快快言明,妾身就死,也要死个明白呀!
唐通 (白) 贱人你不该败坏我的门庭!
林慧娘 (白) 自你离家,我连大门都不曾出过,怎说败坏你的门庭呢?
唐通 (白) 你做的事原在大门之内。
林慧娘 (白) 大门之内只有我与春莺两个女子,家无男子,怎能败坏你的门庭呢?
唐通 (白) 那陆世科他不是男子么?
林慧娘 (白) 嗳,陆先生他是个好人哪!
唐通陆 (白) 先生若不是个好人,你也不与他相好了。
林慧娘 (白) 呀呸,听你言来语去,分明说我与陆先生有奸,我一向谨守闺门,你若不信,只管去问春莺。
唐通 (白) 着哇,你作的事瞒不了贴身侍女,待我问她一问。
林慧娘 (白) 你只管去问。
唐通 (白) 春莺快来!
(春莺上。)春莺 (白) 来了,老爷什么事?
唐通 (白) 呔,春莺,你是主母心腹之人,她怎样与陆世科私通,快快讲来,免得剑下作鬼。
(春莺跪。)春莺 (白) 哎呀老爷呀,主母谨守闺门,老爷不要冤屈了好人!
唐通 (白) 你主婢二人乃是通同作弊!
林慧娘、春莺 (同白) 哎呀!我们倒是通同作弊了。
唐通 (白) 我自有计策,叫你们死而无怨。
林慧娘、春莺 (同白) 着哇!我们原要死而无怨。
唐通 (白) 今晚你主婢去往书房叫门,待我拿住真赃实据,叫你与那有情人儿,同作地府鸳鸯。
林慧娘 (白) 黑夜之间去叫男子房门,成何体统?我不能前往!
唐通 (白) 贱人休出此言,他的房中你不知去过几次了!
林慧娘 (白) 我几时去过的?
唐通 (白) 你若不去,我就杀了你!
林慧娘 (白) 也罢,我不去,你的疑心不解,我去就是。
(林慧娘走。)唐通 (白) 转来!不是这样前去。
林慧娘 (白) 我要怎样前去?
唐通 (白) 你必须梳妆打扮前去。
林慧娘 (白) 呀呸!冶容诲淫,岂是好妇人?我不能妆扮。
唐通 (白) 你见着情人,不知怎样的卖弄风流,见了自己丈夫,却这样假正经,快与我梳妆。
林慧娘 (白) 天哪,天!世界之上,哪有丈夫勒逼妻子梳妆打扮夤夜奔人之理?我林慧娘好命苦哇!
(西皮二六板) 强对菱花整鬓云,
却教脂粉掩啼痕。
愁随春水添三寸,
心比秋莲苦十分。
白璧无瑕成话柄,
红颜薄命本天生。
可怜一种凄凉恨,
螓首蛾眉就害煞了人。
唐通 (西皮散板) 贱人休要珠泪滚,
自作自受怨谁人。
离了上房把书斋进,
(唐通、林慧娘、春莺同走圆场。)唐通 (西皮散板) 手按青锋把话云。
(白) 春莺,你去通报,说你家主母来了。
春莺 (白) 他关着门哪。
唐通 (白) 他关着门,你就不会叫门么!
春莺 (白) 我说老爷,我虽然是个丫头,还没有半夜三更叫过男子的房门呢!
唐通 (白) 你背着我不知叫过多少次房门了!
春莺 (白) 我多会叫过人家房门哪?
唐通 (白) 你若不去叫门,我就杀了你!
(春莺捂脖子,唐通、春莺推磨,唐通逼春莺叫门。)春莺 (白) 我去就是。
先生开门。
唐通 (白) 这一下便试出他们的真假来了。
(陆世科上。)陆世科 (念) 正在睡昏沉,忽听人叫门。向前来细听,
春莺 (白) 先生开门!
陆世科 (白) 咦!
(念) 却是妇人声!
(白) 这般时候哪有妇女叫门?哦,是了,想是我今夜性命该绝,有催命鬼前来叫门。待我问她几句。外面叫门是人是鬼?你若是人,有道是男女有别;你若是鬼,有道是邪不侵正哪!
春莺 (白) 我是侍女春莺。
陆世科 (白) 怎么,你是侍女春莺?哎!我只说唐守备闺门整肃,原来家教不严,春莺你快快回去,不要在我这里胡缠!
(春莺向唐通。)春莺 (白) 老爷,他不开门。
(唐通指林慧娘,春莺会意。)春莺 (白) 我主母叫我来的。
陆世科 (白) 你主母叫你来作甚?
(春莺向唐通。)春莺 (白) 是呵!老爷,我干什么来了?
(唐通低声。)唐通 (白) 就说主母命你来探病。
春莺 (白) 主母命我来探先生的病。
陆世科 (白) 你主母是个妇道人家,自古道,内言不出于闺。就是差你探病你也该白日来,怎么你黑夜前来?分明是你不遵约束,私自到此,还不快些回去,若被你主母知道你吃罪不起!
(春莺向唐通。)春莺 (白) 您听见没有,人家是个好人,一死的不开门。
(唐通示意春莺走开,作想,按剑逼林慧娘叫门。)林慧娘 (白) 我不自己叫门。
(唐通拔剑威吓。)林慧娘 (白) 哎,我好命苦哇!
(西皮导板) 三从四德遵明训,
唐通 (白) 你说什么三从四德,你从了他就是四从了。
林慧娘 (白) 啐!
(西皮快板) 西厢待月我何曾。
忍泪含羞轻启请,
教人皂白两难分。
(白) 先生开门。
(陆世科惊。)陆世科 (白) 你又是哪个?
林慧娘 (白) 这个……
(唐通威吓。)林慧娘 (白) 我是唐守备的妻子林氏。
陆世科 (白) 原来是内东主,夤夜到此何事?
林慧娘 (白) 这……哎,闻得先生病重,特来探望。
陆世科 (白) 多谢内东主盛意,只是男女有别,许多不便,请回去罢。
(林慧娘欲走,唐通杖剑拦阻。)林慧娘 (白) 哎呀!先生啊!奴家一来探病,二来还有事相求。
陆世科 (白) 黑夜之间,男女有何事相求?
(林慧娘欲走,唐通杖剑威吓。)林慧娘 (白) 哎呀,先生哪!奴家命在呼吸,望先生快快开门救命哪!
(陆世科背供。)陆世科 (白) 哎呀,好个无耻的妇人,这般言语亏她说的出口。
内东,上有皇天,下有厚土,性命是小,名节是大。你息了这个念头,免得大家出丑。
林慧娘 (白) 先生休出此言,待我实说了罢。
(唐通摇手亮剑,林慧娘欲言又止。)陆世科 (白) 你也不必再言你的心事了,我早已明白了。想妇人家名节为重,我幼读诗书,颇知礼义,只学鲁男子闭门不纳,又比柳下惠坐怀不乱,你快快回去吧。
林慧娘 (白) 先生哪!
(西皮快板) 先生不可太执性,
事要从权莫守经。
先哲陈言且莫论,
嫂溺援手快救人哪!
陆世科 (白) 妇人家名节为本。
林慧娘 (白) 先生!
(西皮快板) 奴自幼也曾习古训,
三从四德尽知闻。
名节二字是根本,
不是贪淫无耻人。
陆世科 (白) 你既知名节,怎么前来缠我?
林慧娘 (白) 这个……
(林慧娘回头看唐通,唐通亮剑。)林慧娘 (白) 哎!
(西皮快板) 先生不必细盘问,
说出口来难为情。
只求开门施恻隐,
救我的残生我就感你的恩。
陆世科 (白) 我不开门,你也不至于死啊!
(林慧娘欲行。)唐通 (白) 贱人,总要说个水落石出呀!
林慧娘 (哭) 哎呀!
(西皮快板) 你说我水性杨花不贞静,
他那里正颜厉色责淫奔。
到此时何须惜性命,
拼着玉碎与珠沉。
(林慧娘作撞头,唐通拦住。)陆世科 (白) 住了,你这妇人,真正无耻,一时欲火难禁,竟自寻死觅活。你快快息了这条邪念。明日我要带病辞馆,纵然死在街头,我也不在你家居住了。不但如此,日后见着东家,我要劝他防范于你,免得日后大家出丑。咳,真正是无有廉耻的妇人哪!
(陆世科下。唐通、林慧娘、春莺各作呆立状。)唐通 (白) 娘子,你我回去吧!
(林慧娘打唐通,春莺拉住,唐通打春莺。)林慧娘 (白) 此时我倒要向前叫门。
(林慧娘欲叫门,唐通拦住。唐通、林慧娘、春莺同走圆场,回房。)唐通 (白) 娘子,此事是我的不是了,我这里与你作揖陪礼了。
林慧娘 (白) 呔!你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全无夫妻之情,定要我去往陆先生那里叫门。我本当不去,又恐你的疑心不解,只得含羞前往,幸而陆先生是个正人君子,若是浮薄之人开了房门,我与他岂不都做了刀头之鬼?我死不足惜,可怜丧了一生名节,似你这般狠毒,焉能白头相守,我的心迹已明,我要削发修真去了。
唐通 (白) 噢!你要出家,我不放你出家。你一辈子也出不了家的。
(唐通看春莺。)唐通 (白) 哎,春莺,你替我劝解劝解。
春莺 (白) 我只会叫门,不会劝架,再说我主仆二人乃是通同作弊呀!
唐通 (白) 她也端起来了!
嗳,春莺,你我是一家人哪!你上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吧。
春莺 (白) 幸亏是一家人,要不是一家人,我们娘儿俩的这个脑袋差点要分家。您干吗那么疑神疑鬼的,闹得一夜没睡,一家都不太平。
唐通 (白) 嗳,这话说的也是呀!唐通呀唐通,你不是唐通,你是欠通。哎!有道是解铃还得系铃人,我自己作的事,还须我自己开解,偌、偌、偌,娘子,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了,你我多年夫妻,你还恕不过我去吗?娘子不要生气了,你再若生气我就要——
春莺 (白) 怎么着?您又要杀人哪!
唐通 (白) 我要跪下了!
(唐通跪,林慧娘转身不理。)唐通 (白) 娘子,你再不饶我,我就要碰死了!
春莺 (白) 老爷、老爷,您别碰死呀……
(唐通信以为真。)唐通 (白) 是哇!
春莺 (白) 你死在宝剑之下,比碰死爽快的多呢!
唐通 (白) 我唐通一时冒失,如今报应了。
(西皮散板) 埋怨自己理不应,
一家人闹得乱纷纷。
三尺青锋项上刎,
(唐通一看剑,害怕。)唐通 (白) 娘子,不要拉我,我死了吧。
(林慧娘不理。)唐通 (白) 春莺,不要拉我,我死了吧。
春莺 (白) 你爱死就死!
(春莺稍停。)春莺 (白) 你倒是死不死啊!
唐通 (白) 咳!
(西皮散板) 他二人俱都不作声。
(唐通出门。)唐通 (西皮散板) 出得门来将娇儿唤……
(唐芝上。)唐芝 (白) 爹爹!
唐通 (西皮散板) 霎时来了一个救命星。
(唐通见唐芝来拉,假作欲死。)唐通 (白) 儿呀不要拦阻,我死了罢,我死了罢!
唐芝 (白) 爹爹不可寻此短见!
唐通 (白) 怎么,我儿不叫我死?好,我就不死了。
(唐通插剑入鞘。)唐通 (白) 儿呀,为父得罪你的母亲,你快替为父劝解劝解。
唐芝 (白) 母亲不要与爹爹生气,孩儿跪下了。
(林慧娘不理。)春莺 (白) 小公子,他们老俩口子的事,您管不了。天不早了,我送你上学去吧!
(春莺拉起唐芝虚下。)唐通 (白) 娘子,你不念夫妻之义,难道说还没有母子之情吗?你看我儿他跪在……
(唐通用手一指,不见唐芝,立起拉过唐芝。)唐通 (白) 快快跪下。
娘子不要生气了,我父子又跪下了。
儿呀!快与你母亲磕头。
(唐通按唐芝头。)林慧娘 (白) 呀!
(西皮快板) 纵然不念夫妻分,
难舍堂前母子情。
细想今宵如梦境,
无端平地起风云。
我若不忍心头恨,
膝下娇儿可怜生。
过眼云烟且莫论,
(唐通按唐芝头。)唐通 (白) 快与你母亲磕头!
林慧娘 (白) 嗳!
(西皮散板) 父莽撞儿下跪叫娘心疼。
(白) 我儿起来。
唐芝 (白) 谢母亲。
(唐芝起来。)唐通 (白) 噢!叫我们起来,我们就起来。
(唐通欲起,林慧娘瞪眼,唐通又跪下。)林慧娘 (白) 嗯,还不与我起来!
唐通 (白) 得呵、呵、呵令哪!
(唐通归座,看林慧娘。)唐通 (干笑) 哈、哈、哈。
(白) 娘子真是宽洪大量,从今以后,你我言归于好了,休提往事。
林慧娘 (白) 只要你不杀我,焉敢再提往事。
唐通 (白) 惭愧呀,惭愧!
林慧娘 (白) 官人,我与陆先生这场风波,到底从何而起?我与你多年夫妻,你怎么无故疑心起我来了。
唐通 (白) 不但娘子要问,我自己也要问,你与陆先生一事,实有凭据在我眼内。
(林慧娘惊疑。)林慧娘 (白) 有什么凭据在你眼内?
唐通 (白) 我往先生那里探病,观见一床锦被,乃是娘子复身所用,又见一条罗带,是你时常系在腰间的,这不是凭据。
林慧娘 (白) 罗带是何人拿去的?
唐芝 (白) 哎呀,我道为了什么,原来为我母亲那个罗带、锦被,爹爹不早来问我,若是早来问我,您早就明白了。那床锦被是母亲叫孩儿与先生送去的。
(唐通闻言变色。)唐通 (白) 哦,是你母亲叫你送去的么?
(唐通指林慧娘,按剑。)唐通 (白) 真是杀之不愧!
林慧娘 (白) 我儿往下讲来!
唐芝 (白) 爹爹不要着急,只因先生染病在床,孩儿回得家来,对母亲言讲,要取床锦被与先生发汗,母亲应允,孩儿将床上锦被送去。孩儿身小力微,拿那锦被不动,用我母亲罗带捆好,背往书房。爹爹,这也是孩儿一时的聪明。
林慧林 (白) 好奴才!你只顾一时聪明,险些害了为娘的性命,还不快到书房,将你父的锦被、为娘的罗带取来!
(唐芝允,下,抱被、带上。)唐芝 (白) 罗带、锦被取回。
(唐芝、春莺同下。)林慧娘 (白) 我想今夜之事,皆因此带所起。
春莺取火来将它焚化了吧!
唐通 (白) 娘子不必如此,待为丈夫将此带系在腰间,以后作个纪念吧。
(林慧娘笑。)林慧娘 (白) 今夜之事得罪先生如何是好,况且我适才出乖露丑,此后宾主之间倒有些难处。
唐通 (白) 那先生经过此事,只怕他也要辞馆了,我要到馆中敷衍他一番。
林慧娘 (白) 你见了先生必须把我的冤枉对他言明。
唐通 (白) 那个自然。看天色已明,我要到书房去了。
林慧娘 (白) 啊,官人你不能这样前去。
唐通 (白) 要怎样前去!
林慧娘 (白) 必须梳妆打扮了前去。
唐通 (白) 你怎么又提起这些事,再若提起,我就要……
林慧娘 (白) 你要怎样?
唐通 (白) 我又要跪下了。
林慧娘 (白) 你也不怕失了体统!
唐通 (白) 取我的衣服来。
(西皮散板) 后悔不该太烈性,
一家吵闹到天明。
去见先生把罪请,
林慧娘 (白) 官人转来!
(西皮散板) 你也到书房去叫门。
(林慧娘下。)唐通 (白) 惭愧!
(西皮散板) 离了上房把书房进,
(唐通走圆场。)唐通 (西皮散板) 因何书房不关门?
(白) 这先生倒也好笑,昨夜叫了一夜门他不肯开,如今我不曾叫门,他竟将门开了。待我进去。
哦,先生,小弟来了!怎么又没有人,先生往哪里去了?这里有一封书信,待我看来。
(唐通看。)唐通 (白) 原来先生不辨皂白,竟自辞馆而去,这也难怪于他,都怪我自己鲁莽,以至如此。看来陆先生真是个至诚君子,我不免告知娘子。
(唐通走圆场。)唐通 (白) 来此上房,春莺哪里?
(春莺上。)春莺 (白) 什么事?
唐通 (白) 你主母一夜不眠,如今可曾安睡?
春莺 (白) 主母没睡,在那看书呢。
唐通 (白) 若是你主母睡着,你不可惊动于她;若是在那里观书,你请她出来。
春莺 (白) 是啦。
唐通 (白) 转来,你要小心些!
春莺 (白) 哟,你这是怎么了?跟昨天可大不一样呀。
唐通 (白) 我这叫知过必改。
春莺 (白) 有请主母。
(林慧娘上。)林慧娘 (白) 何事?
春莺 (白) 老爷请您哪。
林慧娘 (白) 他喜在那里,还是怒在那里?
春莺 (白) 别提多高兴啦!
林慧娘 (白) 待我向前。
官人。
唐通 (白) 娘子。
林慧娘 (白) 官人,你可曾见着陆先生?
唐通 (白) 他不辞而别了。
林慧娘 (白) 怎么,他不辞而别了么?哎呀,我的冤枉何日得明!
唐通 (白) 久而自明。我前者去到杭州,因大军暂不出发,故而请假归来,如今又要往大营去了。
林慧娘 (白) 怎么你又要出门么?
唐通 (白) 正是。
林慧娘 (白) 啊,官人,依我看来,你还是不去的好。
唐通 (白) 却是为何?
林慧娘 (白) 你若出门,难道我不怕我们败坏你的门庭么?
唐通 (白) 娘子你怎么又来了。慢说没有此事,纵有此事,我也不管了。
林慧娘 (白) 啐!军情大事我怎敢违误。
春莺,快取老爷的宝刀衣服来。
(春莺取刀、衣上。)春莺 (白) 都给你拿来啦。
(唐通穿衣。)林慧娘 (白) 官人,公事完毕,早些回来。
唐通 (白) 那个自然,我就此去也。
(西皮散板) 只为难却荆花意,
双宿鸳鸯暂分离。
(林慧娘、唐通自两边分下。)【第七场:除顽】
(宋名上。)
宋名 (念) 开的是黑店,赚的是无义钱。
(白) 在下宋名,在湖州镇开了一座黑店,图些无义之财。这几日没有什么买卖。不免到门口招呼招呼。
(唐通上。)唐通 (西皮散板) 勒马停蹄用目望,
只见高大一店房。
宋名 (白) 马上客官,天不早啦,您在我这儿歇歇腿,明天再走,您看好不好?
唐通 (白) 我正想歇息。你这里可有上房?
宋名 (白) 有上房,您请进来吧。
(唐通下马。)唐通 (白) 马不要卸鞍,前面带路。
(唐通入店。)宋名 (白) 你用些什么?
唐通 (白) 店主人,随意,不必费心。
宋名 (白) 我照老规矩给您明灯一盏,好酒一壶,您说好不好?
唐通 (白) 甚好,甚好。
宋名 (白) 我给您取酒去。
嘿!来了好买卖了。
(宋名虚下。)唐通 (白) 哎呀且住,看这店家鬼鬼祟祟,开的必是黑店,我要留心一二。
店家快来!
(宋名暗上,蹲台口往酒壶洒蒙药。)宋名 (白) 来啦,酒还没烫得呢。
(宋名随说入门。)宋名 (白) 酒到,客官请坐,我给您,满一盅。
唐通 (白) 店主人也请一杯。
宋名 (白) 我不会饮酒。
唐通 (白) 噢,你不会吃酒,哈、哈、哈。
宋名 (白) 客官远路而来,一路劳乏,多喝几杯,早点睡吧,我到后面还有事呢。
(宋名下。)唐通 (白) 啊!看这店家贼头贼脑,定不是好人。我不免假装酒醉,看他怎样行事。嘿嘿,想这江湖之上呵,
(西皮散板) 信义二字为根本,
方是江湖大义人。
(唐通睡,宋名上。)宋名 (白) 我看看怎么样了。醉啦!得,这一下可活不了啦,我剥了他的衣服。哟喝,还带着刀呢!
(宋名欲拿刀,唐通醒。)唐通 (白) 你为何脱我的衣服?
宋名 (白) 不但脱你的衣服,我还要你的命!
唐通 (白) 你要我的命?嘿嘿,不知谁要谁的命呢!
(唐通夺刀,打倒宋名。)宋名 (白) 伙计们,快来!
唐通 (白) 你若喊叫,我就杀了你!
宋名 (白) 好汉爷爷饶命。
唐通 (白) 我不杀你,扯你去见官。
宋名 (白) 天高皇帝远,这儿离官衙远得很呢!
(内鸣锣。)唐通 (白) 外面鸣锣,想是官府人来了。
宋名 (白) 怎么那么巧呢?
(唐通拉宋名同出,四卒、中军、陈璘同上。)唐通 (白) 原来是元帅到了,待末将参见。
陈璘 (白) 少礼,你捉的何人?
唐通 (白) 小将因军情紧急,赶赴大营,夜宿旅店,此贼谋害小将,被小将擒住,请元帅发落。
陈璘 (白) 那一贼子,因何大胆谋害我的将官?
宋名 (白) 是他害我,不是我害他。你不信,瞧瞧谁捆着谁呢?
陈璘 (白) 他若害你,本帅到来,他不逃走么?你叫什么名字?
宋名 (白) 小的宋名。
陈璘 (白) 噢,送命!原来是送命之贼,唐守备将此贼斩了。
唐通 (白) 得令!
(唐通斩宋名。)陈璘 (白) 唐守备,你武艺超群,今有倭寇作乱,就命你为先行,前去征剿,报效皇家。
唐通 (白) 小将愿随鞍马,只是战马还在他的店中。
陈璘 (白) 军中自有好马。
唐通 (白) 只因马上有唐通的戳记,元帅杀此贼,留下尸首,恐有贻累。
陈璘 (白) 军中杀人,有什么贻累!
左右,将此贼首级带往军前号令。与唐先行另备坐骑。就此起程。
(众人同下。)【第八场:误禀】
(地保上。)
地保 (念) 忙将无头案,禀报太爷知。
(白) 请太爷升堂!
(四衙役、二公差引王三善急上,归座。)地保 (白) 叩见太爷。
王三善 (白) 地保,此非理事之期,有何急事回禀?
地保 (白) 启禀太爷:唐守备在城外被人杀死。
王三善 (白) 有这等事?尸身今在何处?
地保 (白) 尸身现在城外店房,只是首级被人割去。
王三善 (白) 既无首级,怎知他是唐守备?
地保 (白) 身上衣服是军中打扮,那座店房又拴着一骑好马,上面有唐守备姓名戳记,这被害之人是唐守备无疑了。
王三善 (白) 命你往唐家将尸亲传来。
地保 (白) 遵命。
(地保下。)王三善 (白) 待本县亲去相验。左右打道尸场。
(众人同下。)【第九场:欺嫂】
(林慧娘上。)
林慧娘 (西皮散板) 夫是英雄有志量,
忠心保国一栋梁。
(杜之秩上。)杜之秩 (西皮散板) 听说表兄杭州往,
去到他家借米粮。
(白) 到了,开门。
(春莺上,开门。)春莺 (白) 哟,杜二爷,你怎么又来了?
杜之秩 (白) 我干吗不来了!您给回禀一声。
春莺 (白) 就甭回禀了。
杜之秩 (白) 那我就自己进去了。
(杜之秩入。)杜之秩 (白) 表嫂我来了。
林慧娘 (白) 叔叔来了,请坐。
杜之秩 (白) 我哥哥哪儿去了?
林慧娘 (白) 他又出门去了。
杜之秩 (白) 哎,您瞧,来一趟又不在家。嫂子我有点为难事跟您说。
林慧娘 (白) 你不消说了,春莺与杜二爷取一两纹银。
春莺 (白) 是啦。
(春莺付银。)杜之秩 (白) 谢谢您啦。
(杜之秩背供。)杜之秩 (白) 哎呀,我这个嫂子是怎么啦?我跟她借钱,她总没驳过回。今天我还没张嘴呢,她就给我了。我明白啦,别是瞧上我了吧!
(杜之秩向林慧娘。)杜之秩 (白) 嫂子,您待我的这番心意,我是感激极了!
林慧娘 (白) 有无相通方是亲谊,叔叔何言“感激”二字。
杜之秩 (白) 我感激嫂子,可不感激我表哥。我那表哥简直没良心!
(林慧娘不理。)杜之秩 (白) 嫂嫂,我有点事可不敢跟您说。
林慧娘 (白) 叔叔有话,只管讲来。
杜之秩 (白) 您知道我哥哥他跟您变了良心了,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嫂子您想,像您这么漂亮的人儿,他做这个事情,对得起您吗?
(林慧娘知杜之秩有意挑唆。)林慧娘 (白) 唉,此乃男子常情,你管他作甚。
杜之秩 (白) 不是呀,嫂子,我要遇见您这么个人,叫我出去,我也不出去,整天在家陪着您,要不,嫂子,咱两人……
林慧娘 (白) 住了,你兄长不在家中,为嫂怜你贫穷,挥金相助,你怎么胡言乱语,还不与我走了出去!
杜之秩 (白) 您的心,我也知道,您别跟我装着玩了,我的好嫂子!
(林慧娘推拒。地保上。)地保 (白) 没关门,待我进去。
哎,这不是杜之秩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找乐子来啦?
林慧娘 (白) 你乃甚等之人,擅敢闯入民宅!
地保 (白) 我是地保。我来问你,你是唐林氏吗?
林慧娘 (白) 正是。
地保 (白) 你丈夫叫人杀死了。
林慧娘 (白) 哎呀!
(林慧娘气椅。)春莺 (白) 主母醒来!
林慧娘 (西皮导板) 三魂并入幽冥境!
(叫头) 官人,丈夫哇!
(西皮散板) 恩爱夫妻两离分。
(白) 地保,我丈夫被人杀死,尸身今在何处?
地保 (白) 你要问尸身,随我来。
林慧娘 (白) 春莺,我今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小公子,看守门户。
(春莺下,林慧娘、杜之秩、地保同走圆场。)林慧娘 (西皮快板) 昨日夫妻同欢庆,
今朝连理不成林。
英雄夫婿成泡影,
铁石人闻也断魂。
但愿传来是谎讯,
尸场去辨假和真。
含悲忍泪尸场进,
无头尸首在埃尘。
交颈鸳鸯成孤零,
我的夫哇!
(西皮散板) 妻娇子幼靠何人?
杜之秩 (白) 哎,嫂子,别哭了,他死了,还有我呢。
地保 (白) 对啦,死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死了他,
(地保指杜之秩。)地保 (白) 还有我呢。跟我好一好,这场官司保你赢。
林慧娘 (白) 住了,你既在公门,知法犯法,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地保 (白) 得了呗,什么调戏良家妇女,你既能跟那小子推推抱抱的,别跟我充正经人。
林慧娘 (白) 好、好、好,你近前来。
(林慧娘打地保。)地保 (白) 好,你敢打我,你敢跟我去见太爷!
林慧娘 (白) 我理直气壮,怕你何来!
地保 (白) 好,咱们堂上见。
杜之秩 (白) 嫂子,您甭跟他一般见识,我是个好人。
(林慧娘怒指杜之秩,气看地保,退下。)杜之秩 (白) 了不得,一打官司,我嫂子说出实话,我可受不了,我溜了吧。
(地保揪住杜之秩。)地保 (白) 你不用跑,这场官司跑不了你。
杜之秩 (白) 没我的事。
地保 (白) 没你?谁揪辫子跟我走!
杜之秩 (白) 这都哪的事!
(地保、杜之秩同下。)【第十场:诬陷】
(〖水底鱼〗。四衙役、二公差、王三善同上。升堂。)
王三善 (白) 传地保。
(地保上。)地保 (白) 叩见太爷。
王三善 (白) 我命你传唤尸亲,为何慢腾腾的,叫本县在那里坐等多时,是何道理?
地保 (白) 小人虽然来迟,可是把这一案的真情给访出来了。
王三善 (白) 哦,你竟将此案真情访出来了,讲。
地保 (白) 小人去到唐家传唤尸亲,瞧见唐林氏跟她表弟杜之秩推推抱抱,这件事一定是唐林氏谋害亲夫。
王三善 (白) 谋死亲夫案情重大,你不要信口雌黄。
地保 (白) 唐守备是用妇人罗带捆杀的,这不是谋死亲夫的凭据吗?太爷严审杜之秩、唐林氏,便知真假。
王三善 (白) 带杜之秩。
(杜之秩上。)杜之秩 (念) 听得太爷唤,吓得浑身颤。
地保 (白) 杜之秩你来啦。
杜之秩 (白) 来啦。
地保 (白) 你表嫂把你告啦。
杜之秩 (白) 告我什么?
地保 (白) 告你调戏她。
杜之秩 (白) 这我可受不了。
地保 (白) 我替你蒙混过去啦。你见太爷,就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嫂子是瞎话,我保你官司能赢,还能有个乐儿。
杜之秩 (白) 怎么着,你说的是实话,我嫂子说的都是瞎话?我照着你这么一说,我这官司就赢了,还有我个乐儿?
地保 (白) 对啦!
杜之秩 (白) 得,见了太爷,我就这么说。
(杜之秩入门,跪。)杜之秩 (白) 叩见太爷。
王三善 (白) 杜之秩,地保禀道:唐林氏一段公案,有你在内,可是实言?
杜之秩 (白) 地保说的全是实话,我嫂子说的满是假话。
(杜之秩指地保。)杜之秩 (白) 他说了,我这么一说就没有我的事了。
(杜之秩站起就走。)王三善 (白) 嗯!
杜之秩 (白) 别瞪眼,我再跪下。
地保 (白) 您听他全招了。
王三善 (白) 带唐林氏。
(林慧娘上,跪。)林慧娘 (白) 叩见太爷。
王三善 (白) 唐林氏。
林慧娘 (白) 有。
王三善 (白) 杜之秩在你家调戏之事已经招认,你可从实招来。
林慧娘 (白) 杜之秩既已招认,小妇人并无别言。
王三善 (白) 传男女禁卒。
(禁卒同上。)禁卒 (同白) 伺候老爷。
王三善 (白) 将他二人钉肘收监。
林慧娘、杜之秩 (同白) 太爷呀,为何将我收监?
王三善 (白) 你两个暗地通奸,唐林氏谋死亲夫,故此钉肘收监。
林慧娘 (白) 哎呀,太爷呀!杜之秩到小妇人那里借钱,出言无状,被我痛骂,他竟要行强,我二人正在推拒,不料地保前去传唤,来到公衙,怎么弄出谋害亲夫的重罪来了!
王三善 (白) 我的地保探访禀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