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牧羊记·望乡》剧本唱词
角色
苏武：老生
李陵：冠生
剧情
汉武帝时，苏武出使匈奴，被拘不降，牧羊于北海边，餐毡啮雪，艰苦卓绝。名将李广之后李陵，领兵五千来战，败于匈奴。汉帝杀李陵一家，毁其祖宗坟墓。匈奴单于乘机诱降了李陵。李陵往见苏武，一同拜望家乡。苏武大义凛然，责李陵降敌；李陵羞惭而去。苏武在匈奴十九年，不屈不挠，其后终于归汉。
注释
此剧老生、小生并重，要求通过唱工，塑造两个正反不同的人物形象，以伸张民族气节，批判投降行为。
（苏武上。）
苏武 （谒金门） 凝望眼，
极目关山远。
思想君亲肠寸断，
怎消忠孝愿？
回首羝羊散乱，
幸遇野人为伴。
试把节旄一看，
表我君亲面。
（念） 海水无边无际，沙场无极无垠。无亲无眷又无邻，况又无家可奔。
日里无衣无食，夜间无被无衾。又无历日记时辰，不知春夏来，哪识秋冬尽？
（忒忒令） 我只得告天天可怜，
望天天与人做方便。
怎把我英雄来困？
到不如那楚屈原：
他抱忠魂葬鱼腹，
也落得个话传！
（白） 啊呀我倒差了！那屈原因谏楚怀王不从，抱石投江而死。我苏武，受汉朝三世厚恩，言听计从，没来由比他则甚！且住，前日有个渔父来说，汉将李陵，为我而来，也被胡人拿住。后来单于招他为婿，不知可有此事。哎！岂有此理？
（忒忒令） 那李将军为人最贤，
怎肯与那羯膻为姻眷？
（白） 我想此事也非干李陵之故，哧！
（忒忒令） 多因是卫律那逆贼，哄他为不善。
（白） 若是李陵在此，也该来看我。为何不来呢？吖是了。
（忒忒令） 莫不是他害羞惭，
为降虏也难相见。
因此上，不来到海边？
四小番 （内同白） 杀！
苏武 （白） 呀！
（沉醉东风） 我见，见一簇人马闹喧。
（白） 吖吓，是了！
（沉醉东风） 莫不是胡贼又来相劝？
（白） 他若来时呵！
（沉醉东风） 拼一命丧黄泉，誓无他愿！
早难道意回心转！
为君守节，为亲保全，
何曾为一身上苟延？
（四小番引李陵同上。）李陵 （沉醉东风） 苏子卿别来数年，
受尽了艰辛万千。
遥望草窝边，见一人寒贱，
免不得上前相见。
为君守节，为亲保全，
何曾为一身上苟延！
（白） 回避了。
四小番 （同白） 吓。
（四小番同下。）李陵 （白） 哥哥在哪里？吓，啊呀哥哥吓！
（哭相思） 怎知今日重相见？
苏武 （夹白） 㕶！
李陵 （哭相思） 这冤苦向谁分辨！
苏武 （白） 李陵，看你这般打扮，莫非走差了路了？
李陵 （白） 哥哥，小弟一言难尽！
苏武 （白） 坐了讲。
李陵 （园林好） 从别后，朝廷与兵五千。
苏武 （夹白） 与你五千人马，到哪里去？
李陵 （园林好） 到虏庭，与哥哥报冤。
苏武 （夹白） 胜败如何？
李陵 （园林好） 不想道一身落殿。
苏武 （夹白） 你竟败了？
李陵 （园林好） 这羞惭脸，怎生言？
苏武 （夹白） 但说无妨。
李陵 （园林好） 说将起，泪涟涟。
苏武 （夹白） 那单于待你如何？
李陵 （园林好） 那单于惜才重贤。
赐咱官，委托将权。
每日里开筵设宴。
苏武 （夹白） 闻单于招你为婿，可有此事？
李陵 （园林好） 将花艳女，绾良缘，
因此上，被利名牵。
苏武 （白） 呀呀呀呸！你在此享荣华，受富贵，朝廷怎饶得你过？
李陵 （白） 啊呀哥哥吓！
（江儿水） 不想朝廷怒，
将咱祖冢迁。
苏武 （夹白） 儿女也不顾了？
李陵 （江儿水） 满门儿女遭刑宪！
望巴巴，有眼无由见；
哭啼啼，血泪空如霰！
苏武 （夹白） 哭也无用，何不回去？
李陵 （江儿水） 教我如何回转？
苏武 （夹白） 你的忠义孝心哪里去了？
李陵 （江儿水） 把孝义忠心，因此上，将刀割断！
闻说哥哥在，
李陵常挂牵。
几回要见无由见。
苏武 （夹白） 要见也不难。
李陵 （江儿水） 雁门关阻隔平生愿。
请哥哥到望乡台，
聊叙别离叹。
苏武 （夹白） 到那里去做什么？
李陵 （江儿水） 到那里畅饮，何妨消遣？
苏武 （夹白） 我不去。
李陵 （江儿水） 你休得推辞。看李陵平昔交情之面。
苏武 （夹白） 我断然不去。
李陵 （川拨掉） 你休执恋，
请前行，莫久延。
论兴衰贵贱，由天；
论兴衰贵贱，由天。
沧海与桑田，几番变迁。
把离愁且放宽。
苏武 （川拨掉） 这离愁怎放宽？
我身似秋霜难久延！
我的忠心，铁石样坚！
（夹白） 李陵！
（川拨掉） 若要我折节延年，若要我折节延年，
（夹白） 罢！
（川拨掉） 我拼一命死在眼前。
李陵 （川拨掉） 把离愁且放宽。
苏武 （川拨掉） 这离愁怎放宽？
（尾声） 形孤影只谁为伴？
忍饿耽饥北海边。
李陵 （尾声） 谁与我兄解倒悬？
苏武 （白） 李陵，你今日到此何干？
李陵 （白） 小弟此来，非为别事；只因受降城外，新筑一台，名曰望乡台，请哥哥到彼望南一拜，以表哥哥忠孝之心。
苏武 （白） 李陵，你教我干别的事，断然不去，教我拜望家乡，哪有不去之理？
李陵 （白） 如此，哥哥请。
苏武 （白） 请。
（念） 客邸思君切，家乡未得归。
李陵 （念）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台。
（白） 看酒。
（小番甲持酒上。）小番甲 （白） 吓。
苏武 （白） 住了，我自到此间，不食胡地之物。
李陵 （白） 这是小弟自备的。
苏武 （白） 哼哼，好个自备的。
李陵 （画眉序） 同上望乡台，
翠幕高张玳筵开。
幸相逢知己，
共倒金罍。
台下列珠履瑶簪，
座间拥姣娥粉黛。
这杯满饮休辞醉。
何妨暂展愁眉？
苏武 （画眉序） 鲰生愧不才，
历尽艰辛受狼狈。
对樽前欢笑。
自觉含哀。
（白） 呀！看云山万迭，烟树模糊，不知哪一答是我的家乡？
李陵 （白） 望南一带就是。
苏武 （白） 嘎！望南一带就是。吓！
（画眉序） 阿呀！我那圣上吓！念圣主……
（白） 吓，李陵，你在那里做什么？
李陵 （白） 与哥哥同拜家乡。
苏武 （白） 呸！你既降顺在此，那一答就不是你的家乡了。谁要你拜！没廉耻！
李陵 （白） 咳！
苏武 （白） 吓！
（画眉序） 啊呀我那圣上吓！
念圣主，阊阖忧怀。
啊呀亲娘吓！
叹慈母，倚门凝待。
李陵 （画眉序） 这杯满饮休辞醉，
何妨暂展愁眉？
（众人同上。）众人 （同神仗儿） 悬丝傀儡，
妆模作样，
前引后随，
大家高声唱采，
活脱似神仙降临凡界。
齐看取，好诙谐；
齐看取，好诙谐！
（同白） 小番们把酒。
李陵 （白） 哪里差来的？
众人 （同白） 丁大王差来承应的。
李陵 （白） 小心承应。
众人 （同白） 吓。
（同回回曲） 高高山上一庙堂，
姑嫂两个去烧香：
嫂子烧香求男女，
小姑烧香早招郎，
小姑烧香早招郎。
苏武 （夹白） 哆！
（滴溜子） 思量起，思量起，倦容怎抬？
思量起，思量起，闷怀怎解？
最苦一生飘败，
君亲未报答，
逆天罪大，怎禁得汪汪珠泪盈腮！
众人 （同鲍老催） 劝君放怀，
不必怨嗟时运乖。
常言否极当泰来，
枯木逢春花再开。
郎饮酒，高歌唱，休憔悴。
人生怎逃百年外，
无常到来恐翻悔。
请放下腰间带，
请放下腰间带。
红日正升，
皓月又来，
明里去，暗中来，
莫把朱颜改。
劝君了却相思债，
新愁旧恨权忍耐。
任造物，安排在。
苏武 （白） 哆！
李陵 （白） 回避了！
众人 （同白） 吓！
（众人同下。）苏武 （尾声） 离情万种愁无奈，
又被胡人恼乱怀。
李陵 （夹白） 哥哥！
（尾声） 怎遣得愁山并闷海！
（白） 哥哥，小弟有言告禀。
苏武 （白） 讲！
李陵 （白） 是。怀忠守节，虽义士之纲常；应变随机，乃达人之权度。单于这等看待，哥哥当以折节奉承，岂可待兔守株？何必胶柱鼓瑟？
苏武 （白） 背义忘恩，实人臣之共耻；去顺效逆，岂忠孝之所为？我苏武受汉朝三世厚恩，岂肯食胡地一粒之粟？顾此陋质，真如撮土之微；念及君恩，不减泰山之重。我宁甘饿死，决不贪生！
李陵 （白） 哥哥，此话非小弟之故。单于闻陵与哥哥交厚，故使小弟来说，不想哥哥是……
（铧锹儿） 受尽了千磨百灭，
一点丹心似铁。
欲待劝哥哥降顺，
教我有口难说。
思量起，恁忠洁，
好似严霜皓月！
（白） 这等看来，我李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不可容也！
（铧锹儿） 我自叹嗟，徒意切。
这羞惭满面，悄地偷弹泪血！
苏武 （铧锹儿） 为人臣子，
当为君亲守节。
我若是见利忘恩，
肯与那盗贼无别？
（夹白） 李陵！
（铧锹儿） 你教我去顺膻羯，
我宁甘殒绝。
我的意已决，
和你从此别！
李陵 （白） 还请三思。
苏武 （白） 李陵，我和你相交半世，还不晓得我的性儿么？
（铧锹儿） 我若是贪图荣贵，
哪肯餐毡啮雪！
李陵 （白） 哥哥！
（念） 铁石心肠不肯移，含悲洒泪枉嗟吁。
苏武 （念） 一片忠心难尽说，空中惟有老天知。
李陵 （白） 哥哥，小弟告辞。
苏武 （白） 李陵，今后不许来看我！
李陵 （白） 自然还要来看哥哥的。
苏武 （白） 吓！你若再来，我就一剑。
李陵 （白） 是。
苏武 （白） 没廉耻！还不走！
李陵 （白） 吓！
苏武 （白） 亏你羞也不羞。
（苏武急下。）李陵 （白） 咳！羞死我李陵也！
（李陵下。）（完）